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在文字面前，我的言语总是最苍白的。
——谨以此文，献给我最至爱的祖母
六月下旬，忽然惊闻祖母突发脑溢血，导致全身不遂无法言语生命垂危。刹那间天旋地暗，我的眼泪如潮水般汹涌。
温哥华至海口，途经多少个山山水水，急火攻心中时间的感觉竟是天荒地老。近乡情怯，止不住忧伤弥漫，挥不去往事清新如昨。
我是祖母一手拉扯大的，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而祖母，却填满了我儿时最灿烂无忧的日子。与祖母的感情，就象一条脐带，脐带连着的是血肉与心，走得越远时，心就会牵扯出痛。
从我出生那日，头顶便笼罩着祖母冰凉粗糙的手，使我从尘世的烘烤中体验平和与清静。她用宽硬的对襟灰褂，抚试我额头碰壁后的淤青与血痂，瘦小的身驱遮掩我眼前叵测的世俗万象。拽着她飘动的衣角，我走过了布满欲壑却是快乐的童年。
祖母是地道的广州人，原本出生于一个家境颇丰裕的家庭，只因外曾祖父嗜赌成性，终至家道破落，他亦欠债入狱。九个儿女分散流落到各个亲戚家中收养，年仅三岁身为老幺的祖母被带到一个远房姑妈家收养。名为养女实为丫头的祖母十五岁便被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国民党小军官为妾。随着夫家飘洋过海来到海南，十年后丈夫病危，临终时让她改嫁，把她许配给了当时任伙夫的我的祖父。
年轻时的祖父吃喝嫖赌，使得原本贫穷的家更是揭不开锅，且怀有轻微暴力倾向的他事事不如意时亦对祖母拳打脚踢。受尽屈辱磨难的祖母想过自杀想过改嫁，终因不忍撇下六个嗷嗷待哺的子女，她毅然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当保姆，拾破烂，劈柴，洗衣，做饭，祖母用她瘦弱的身躯赢得了街坊邻居的叹息声与钦佩声。
除却“感情”，六个孩子的长大，需要时间，需要精神和财力，直至如今，我依然无法想象祖母是以怎样一种坚强走过那段艰难的岁月。
祖母与祖父的关系是微妙奇特的，她恨他，却又不离不弃怨怨悔悔磕磕碰碰地陪伴照顾了他一生直至撒手人寰。婶娘告诉我，祖父过世时，祖母一边落泪一边以广东话指着棺材骂。犹记得，祖父临终前亦曾向孙辈们多次忏悔其对祖母得不公。我不清楚祖母对祖父的感情，但当她叙述往事时，抑制不住地老泪纵横，布满青筋的额头显得激愤异常。也许，她只是一个旧社会的悲剧人物。亲人的血液，使得我相信自己加倍理解她的所有感受。
祖母一生节俭，儿孙们给他的零花钱她都省吃俭用小心翼翼地攒着，说是过世后留给我们。其实，她不知道，身为儿孙的又怎能忍心接受她这点微薄可怜的钱？惟愿她能平安幸福饴养天年足矣。年迈孤单的祖母惟一的快乐就是子孙满堂，承欢膝下。然而忙碌的儿孙们却连她这点卑微的愿望都吝于满足。我们给予她的，只是一些匆忙的照面以及不切实际虚渺的问候。每每想起逢年过节满堂喜庆后，祖母立在散尽子孙的大门前失落怅然地送走我们远去的背影时，我总是禁不住一阵心酸不忍回头。
蕉老榴红，流光倒影，所有诡异的电影情节都及不上生活本身令人心惊。昨日，我还是一个头顶冲天辫牙牙学语的黄毛丫头，牵着祖母的衣襟走过卖冰棒的大街小巷，她脆生生的呼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依然那么清晰地萦绕在我耳边；今时，我却已为人妻经历了人生的生灭大化悲欢离合，看尽红尘，而祖母，却已被时间无情地打上满满的烙印，疾病的肆虐侵袭了她的每一寸肌肤。
第一次发觉，在生命面前人是那般地渺小脆弱无能为力！六月蝉身叫嚣，炎热的季节于屋内的人心却是森寒万分。多少次说要与老人携手同游，陪伴晚年，却将成为永远都无法履行的诺言。冥顽如我，竟是忍心负了我最至爱的祖母！
两年，两年的时间足够我放下手头所有事陪伴祖母以换得她菊花般灿烂如孩童的笑颜，可我，却是不敢告别偷越重洋离她而去，现今，要用怎样的自责与悔恨来惩罚自己？
木讷的孙女面对垂暮的老妇人竟是无言以对。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想要说的话恐怕一年都说不完，临至喉头的却是泣泣哽咽，生生撕扯着我的心。
笔落之处，皆是黯然。啜泣之余，愿在佛虔诚祷告，请求上苍赐予我祖母的康复。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谨以此文，献给我最至爱的祖母
六月下旬，忽然惊闻祖母突发脑溢血，导致全身不遂无法言语生命垂危。刹那间天旋地暗，我的眼泪如潮水般汹涌。
温哥华至海口，途经多少个山山水水，急火攻心中时间的感觉竟是天荒地老。近乡情怯，止不住忧伤弥漫，挥不去往事清新如昨。
我是祖母一手拉扯大的，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而祖母，却填满了我儿时最灿烂无忧的日子。与祖母的感情，就象一条脐带，脐带连着的是血肉与心，走得越远时，心就会牵扯出痛。
从我出生那日，头顶便笼罩着祖母冰凉粗糙的手，使我从尘世的烘烤中体验平和与清静。她用宽硬的对襟灰褂，抚试我额头碰壁后的淤青与血痂，瘦小的身驱遮掩我眼前叵测的世俗万象。拽着她飘动的衣角，我走过了布满欲壑却是快乐的童年。
祖母是地道的广州人，原本出生于一个家境颇丰裕的家庭，只因外曾祖父嗜赌成性，终至家道破落，他亦欠债入狱。九个儿女分散流落到各个亲戚家中收养，年仅三岁身为老幺的祖母被带到一个远房姑妈家收养。名为养女实为丫头的祖母十五岁便被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国民党小军官为妾。随着夫家飘洋过海来到海南，十年后丈夫病危，临终时让她改嫁，把她许配给了当时任伙夫的我的祖父。
年轻时的祖父吃喝嫖赌，使得原本贫穷的家更是揭不开锅，且怀有轻微暴力倾向的他事事不如意时亦对祖母拳打脚踢。受尽屈辱磨难的祖母想过自杀想过改嫁，终因不忍撇下六个嗷嗷待哺的子女，她毅然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当保姆，拾破烂，劈柴，洗衣，做饭，祖母用她瘦弱的身躯赢得了街坊邻居的叹息声与钦佩声。
除却“感情”，六个孩子的长大，需要时间，需要精神和财力，直至如今，我依然无法想象祖母是以怎样一种坚强走过那段艰难的岁月。
祖母与祖父的关系是微妙奇特的，她恨他，却又不离不弃怨怨悔悔磕磕碰碰地陪伴照顾了他一生直至撒手人寰。婶娘告诉我，祖父过世时，祖母一边落泪一边以广东话指着棺材骂。犹记得，祖父临终前亦曾向孙辈们多次忏悔其对祖母得不公。我不清楚祖母对祖父的感情，但当她叙述往事时，抑制不住地老泪纵横，布满青筋的额头显得激愤异常。也许，她只是一个旧社会的悲剧人物。亲人的血液，使得我相信自己加倍理解她的所有感受。
祖母一生节俭，儿孙们给他的零花钱她都省吃俭用小心翼翼地攒着，说是过世后留给我们。其实，她不知道，身为儿孙的又怎能忍心接受她这点微薄可怜的钱？惟愿她能平安幸福饴养天年足矣。年迈孤单的祖母惟一的快乐就是子孙满堂，承欢膝下。然而忙碌的儿孙们却连她这点卑微的愿望都吝于满足。我们给予她的，只是一些匆忙的照面以及不切实际虚渺的问候。每每想起逢年过节满堂喜庆后，祖母立在散尽子孙的大门前失落怅然地送走我们远去的背影时，我总是禁不住一阵心酸不忍回头。
蕉老榴红，流光倒影，所有诡异的电影情节都及不上生活本身令人心惊。昨日，我还是一个头顶冲天辫牙牙学语的黄毛丫头，牵着祖母的衣襟走过卖冰棒的大街小巷，她脆生生的呼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依然那么清晰地萦绕在我耳边；今时，我却已为人妻经历了人生的生灭大化悲欢离合，看尽红尘，而祖母，却已被时间无情地打上满满的烙印，疾病的肆虐侵袭了她的每一寸肌肤。
第一次发觉，在生命面前人是那般地渺小脆弱无能为力！六月蝉身叫嚣，炎热的季节于屋内的人心却是森寒万分。多少次说要与老人携手同游，陪伴晚年，却将成为永远都无法履行的诺言。冥顽如我，竟是忍心负了我最至爱的祖母！
两年，两年的时间足够我放下手头所有事陪伴祖母以换得她菊花般灿烂如孩童的笑颜，可我，却是不敢告别偷越重洋离她而去，现今，要用怎样的自责与悔恨来惩罚自己？
木讷的孙女面对垂暮的老妇人竟是无言以对。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想要说的话恐怕一年都说不完，临至喉头的却是泣泣哽咽，生生撕扯着我的心。
笔落之处，皆是黯然。啜泣之余，愿在佛虔诚祷告，请求上苍赐予我祖母的康复。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