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在新家安顿下来，燕妮发现自己对新的生活倒是挺适应的。丽芙是个很不错的室友，处事大方合理，燕妮也处处留意，两人相处得还算愉快。燕妮最欣赏丽芙的一点，是她跟自己一样有洁癖，总是把看得见看不见的角角落落都收拾得一丝不乱才安心，所以两人合用的洗手间、厨房和客厅，都保持得很清爽，叫人住得舒服。
让燕妮刮目相看的是，丽芙竟然有一辆崭新的银色BMW323，就那么不经意地泊在公寓楼侧面的露天停车场里，日晒雨淋地也不心痛。问起来，那是丽芙的父母在她25岁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丽芙还开玩笑地说，她自己的薪水，也就够付车保险费而已。周末的时候，如果丽芙在家，她会带着燕妮出去兜风，或者去超级市场买食物和生活用品。有时燕妮有急事要出门，丽芙如果有空，总是会义务当司机载她，常常令燕妮觉得不好意思多麻烦她，暗自计划着早点考车牌买车的事情。
丽芙倒真是个热心人，虽然在加拿大出生长大，因为家教的缘故，性格上十足带着台湾人的热情和乡土气，对室友也像对家人一样处处帮忙。她在家的时候，就常常找机会跟燕妮聊天，各种各样的话题，让燕妮的英文听说能力不知不觉大有进步。丽芙还带她去公寓楼里的公共洗衣间洗衣服，教燕妮用烤箱煮东西。上海人一般不用烤箱，燕妮以前对着安安公寓的漂亮烤箱也不知道该怎么用，现在算是开了眼界，并且对此很有兴趣。她专程去买回做糕点的书，还有各种原料，自己在家里学习烤蛋糕。第一次烤出来的香橙蛋糕，虽然边缘有点糊，味道却很好，让丽芙吃得赞不绝口。
从此燕妮受了鼓励，更在烹调上下功夫，而丽芙则是她的忠实品尝顾问，不断给她建议，令她的手艺迅速提高。在燕妮内心深处，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妹妹，好让自己照顾她，所以她倒把丽芙当成了自己的小妹妹来对待。有时候，丽芙出去约会，燕妮会主动帮她出主意打扮，像亲生姐姐一样，借出名贵首饰提包来给丽芙，让她玩得更开心。虽然燕妮自己有时候暗自羡慕感叹，不过看到丽芙戴着自己的钻石耳环走出来耀眼亮丽，不禁也为她高兴。
有一次，燕妮跟丽芙流露出想找份工作，扎根加拿大社会的意愿。没想到丽芙大力鼓励，说起自己从高中时代就在汉堡快餐店打工，大学时期又在酒吧做兼职，把钱存起来和朋友们假期去欧洲旅游。
燕妮有些吃惊，问道：“你家里环境不错，也让你去酒吧那么复杂的地方打工？”
丽芙自然地回答：“为什么不？这是我自己的生活方式，又没有影响我毕业。在酒吧里，我看到了真实的人生，看到不同人的生活，但不等于我就会选择去过那样的生活。我妈妈曾经有点担心，中国家庭的父母往往是这样啦，但是后来看见我并没有学坏，就不说什么了。”
燕妮听了，觉得挺羡慕，她想起自己的大学时代，社会风气还比较封闭，女大学生还崇尚一朵白莲花的清高形象，极少有走出校园去兼职的，更不要说去酒吧那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处所。后来社会越来越开放，在校女大学生做什么的都有，报纸上常常有不雅的评论，似乎又自由过了头。燕妮暗暗叹口气，中国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不是封锁就是混乱，怎么就没有丽芙这样的理直气壮。
丽芙问道：“你想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不论什么工作，只要能讲英文，跟本地人真正开始打交道，熟悉本地社会就好。”燕妮早就已经把这个答案想了好多遍，这个时候说出口来，听上去格外地认真。
于是丽芙也知道她不是随口说说，所以也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问：“我的男朋友保罗，是星巴咖啡店的店长，他的店在央街和圣克勒尔街一带，听说正在招人，你要不要试一下？我可以把你的简历交给他。”
星巴咖啡店？燕妮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以前常去的downtown那家星巴，那里充满城市文化的气氛，年轻的大学生，还有英俊的店长贾斯汀，自己竟然有可能从此开始加拿大的第一份工作，燕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赶忙点头称谢。
俗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燕妮当晚立刻就到互联网上去找了几份应聘餐饮服务业工作的resume例文，再添油加酱地把自己的“相关”工作经历写进去，其实是自己多年坐咖啡馆的心得体会，还有对星巴文化的敬仰和热爱，最后她想起移民在网上交流的招工经验最重要的一条：“不要怕说不会，一点要说你会学。”于是又把自己决定从头学起的决心也写下来。写完后自己读一读，自我感觉蛮好，于是拿去交给丽芙审阅。
丽芙仔细读了一遍，帮她重新整理一下格式，又改了几个语法和拼写错误。燕妮把修改过的简历重新打印出来，郑重地交给丽芙，就像把全心的希望托付给了她。
第二天下午，燕妮就收到星巴咖啡店工作人员的电话。她没想到回音来的这样快，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还满紧张的。好在对方并没有难为她，只是简单问了几句，都是简历上面写好的，燕妮就照着写的答了，然后那边就约她星期五下午去店里面试。
在华人网站上，燕妮看到好多移民都说起过，发出成百上千份简历，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难得有一次两次面试机会，就是最大收获。她却一举就拿到面试，还是很不错的工作机会，倒底是有关系的好处。“真没有想到，这加拿大比中国还要讲人际关系的唷。”对这个现象，燕妮也说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不过反正是对自己有利，所以还是满意的。
一转眼就到了
星期五，面试安排在4点钟，燕妮怕迟到，不到2点钟就洗了澡，换好衣服出门。从她住的公寓到咖啡店，搭乘南北向的央街地铁线，不用转车，还算方便。坐在地铁里，燕妮默默地回忆downtown星巴咖啡里店员的神情语气，像星巴这种地方，基本上是年轻人的世界，所以要在那里找到工作，至要紧是不能显得老气，除了外表，还要有内在的文化气息，最好是让本地人喜欢的欧洲文化气息。而因为是到咖啡店工作，属于动手的服务行业，所以还要显得整洁利落才行。燕妮从地铁玻璃窗里大量自己，她的头发比登陆的时候长了许多，用发卡紧紧地扎在脑袋后面，画个清新的淡妆，看上去也就和丽芙差不多年纪，还是很年轻很讨喜的。
中城央街和圣克勒尔街夹界的一带，是多伦多中心居住地段，也是旅游手册上推荐的多伦多风情景点。走出地铁站来，燕妮立刻感受到这里与downtown的不同，这里的街道和建筑整洁古典，空气中没有downtown那种激烈的商业气息，路边没有讨钱的流浪汉，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休闲生活风格，街道两边一家家的小店、餐馆和咖啡吧，满街点缀着鲜花，路口的小教堂的木门，刚被重新刷过漆，有种焕然一新的矜持。
因为已近周末，人们早早地结束工作，开始享受生活。随处可见年轻人戴着墨镜，在露天座里喝啤酒聊天。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衣着精致，牵着小狗慢慢地走过，和迎面而来的邻居打招呼。和她住过得地区都不相同，这里几乎不像是在北美洲，反倒像是北欧宁静优美的老城，散发着欧陆发达国家悠闲而舒适的情趣。
燕妮的直觉，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其实不属于这个地区，但是她的心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到这里。这样的生活，不正是她一直希望的吗？她敏感地感觉到路人带着一点好奇地看自己，那些蓝色的，绿色，褐色的大眼睛里，带着对走入自己生活区域的异乡人的好奇和探测，对她深深地看一眼，然后再礼貌地转开。燕妮心里想到的是灰姑娘穿着水晶鞋，走入王子的舞会，抬起头来，她已经看到不远处星巴咖啡的绿色招牌，深深地吸一口气，她大步向前走去。
保罗.里格雷听到大门被拉开的声音，抬起头，他看到一个纤细的中国女郎走进来，好像魔法似地，向来幽暗的店堂被她照亮了。不久之前，保罗刚看过风靡一时的中国电影《藏龙卧虎》，虽然不是很接受那种东方文化的忧郁和多愁善感，但女主角的清秀美丽还是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保罗对东方女郎不算陌生，他是土生土长的多伦多人，从小见惯东方人，但是他周围的东方女郎都是CBC，像未婚妻丽芙一样，思想行为和洋女大同小异，一口土生英文无懈可击，保罗其实并没有机会结识真正的从东方来的“外国人”。在多伦多这样移民聚居的城市，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中国人加入，但是他们就像神秘的组织成员一样，自成一群，不说英文，绝少跟周围的其他人群交流，也很少光临星巴店，保罗猜想中国来的人都只喝茶，不喝咖啡。对他来说，中国人，仍然像马可波罗游记里面的绘像，明明存在着，却无法看清楚他们。
现在，看着这个中国女郎，她的小圆面孔白皙娇嫩，看起来就像个10年级的中学生，白色短袖衬衣，浅蓝色的直身牛仔裤，脚下一双蓝色圆头平跟皮鞋，保罗眨眨眼睛，上帝，她看起来像是从40年代的好莱坞战争电影里面走出来的东方女角。
燕妮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她环顾店堂，看到了站在柜台后面的保罗，便向他走近。
保罗友善地招呼：“Hi there,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Hi,我的名字是燕妮，是来应聘的。可以让我见经理保罗.里格雷先生吗？”
“哦，Yeah, 嗨。”保罗擦干手，走出柜台，引领燕妮走到角落无人的桌子上坐下。简单地寒暄几句之后，他递给燕妮几张表格，和一枝笔，要她先填。
看着燕妮埋头专心填表，保罗走回到柜台里面。副店长逖姆走过来，眼睛瞄着燕妮，问道：“她是来应聘的吗？”
保罗点点头，“丽芙推荐的。”
逖姆问：“看上去很好，聪明样子。她有工作经验吗？中国人？说英文吗？”
保罗找出燕妮的简历，递给逖姆。
不用抬头，燕妮也知道保罗和另一个小伙子在柜台后面观察自己。她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注意力投向面前的招聘表格。表格印在厚厚的罗纹纸上面，好像有人曾把咖啡泼在上面过，隐隐散发出咖啡的浓香来。除了要求她的基本信息，社会保险号码，地址，联系电话，过去工作经历等等，表上还有一些简单的问题，像从哪里听说星巴咖啡，对星巴的意见和感想，以及希望如何融入星巴文化等等。燕妮想表现一下，却苦于词汇量不够，只好草草写了几句赞扬的话收场。
本能地，燕妮感觉这张表格并不是重点，保罗和另一个小伙子的态度已经清晰地传达给她信息：他们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这才是最关键的。因为丽芙的娃娃脸，她想像中保罗应该也是个年轻秀气，带着艺术气质的小伙子，就像贾斯汀。见了面，才发现保罗竟然是个满脸虬须的高大壮汉，头发削成陆军平头，看上去年纪应该不大，绿色的眼睛倒是非常秀气，跟他粗壮的外形很不相称。
跟保罗站在一起的小伙子，反倒更符合她想象中的星巴店长形象，一头天然卷发，很艺术地扎成小马尾。看到燕妮抬起头，他对着她友善地微笑，让她感觉没有那么紧张。
填完表之后，就是面试，由副店长逖姆主持，保罗并没有参加。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逖姆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星巴咖啡店的情况，员工结构，工作时间和待遇。燕妮应聘的职位，是最基本的助理，按小时计薪水，时薪8元25分，每周基本工作30个小时。除了工资外，还有一些政府要求的，以及公司提供的福利待遇。而且，如果表现出色的话，有很多培训晋升机会，并且可以转成年薪工作。
燕妮粗粗计算了一下，工资虽然不高，但应付生活有余，而且工作性质很好，作为起步来说，算是很让人满意的。看得出逖姆是个耐心的人，他看出燕妮的英文写作水平并不足于表达她的感情，所以刻意重复问了表格上最后几个自由发挥的问题。燕妮回答的时候，他听得很认真，燕妮说不清楚，或者发音不准的地方，他都自然地重复一遍，让交谈顺利地进行下去。燕妮感觉越来越轻松自如，英文也越发流利，半个小时的面试匆匆而过，逖姆相当满意她的表现，让燕妮不禁有些窃喜和得意。
面试即将结束的时候，一直不做声的保罗走过来，坐在燕妮对面，仔细地浏览面试纪录。燕妮看着他那张端正严肃的面，不自禁地感觉紧张，她想不出像头小狗一样开朗活泼的丽芙，是如何和这张扑克脸孔相处相爱的。
好在保罗并没有问什么，只是礼貌地跟她握了握手，然后说一有结果，人事部会立刻通知她。燕妮原来以为当场就可以知道是否被聘用，更进一步，她甚至感觉被聘用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听到这样的套话，心下不禁有些失望，联想起互联网上经常有人说起洋人招聘人员往往口不对心，即使不聘你也客气非常，往往让应聘的新移民空欢喜一场的事情，又忍不住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在燕妮告别的时候，她突然有一个念头，转过身来，她径直走到柜台前，用她带着口音的英文，清朗而自信地对逖姆说：“请给我一杯大杯的肉桂辣白摩卡，不加糖霜。”
“Excuse me?”逖姆的脸皱成一团，有点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她。
“A Grande cinnamon spice Mocha without cream, please.”燕妮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她的下巴轻轻地扬起来，带着一点得意，一点狡谲，像怀着秘密的孩子。因为在上海的时候，她从至彬那里学到，肉桂辣白摩卡，算是星巴的“不传之秘”，因为知道的人实在稀少，所以一般不出现在饮料单上面，也不是每一家星巴咖啡都做得来的。说实话，至彬也只是听过这个名字，但从来没有真正喝过。不过他说，如果客人点得出这个饮品，老道的咖啡人就晓得是识货的人，不能轻慢了。
现在，燕妮就耍个小聪明，偏偏点这个，就是带着点向保罗和逖姆别苗头的意思，就算不肯聘用她，也叫他们不能小看了自己。
果然，逖姆迟疑起来，“嗯，对不起，我想我们不卖这个——”
“Yes, we do.”保罗的声音插进来，“4元5角5分。”他轻轻推开逖姆，站到收银机面前。
燕妮递上钞票。
保罗找过钱，径直走到咖啡机前面操作起来。一霎那间，他仿佛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艺术家，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干净潇洒，燕妮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能够像保罗那样优美自信地烹制一杯咖啡，店里的每个人都和燕妮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操作，就像在观赏经验丰富的调酒师表演调制一杯高难度的鸡尾酒。
最后，保罗将咖啡杯轻轻地放在燕妮面前，“Enjoy.”他默默地看着燕妮，眼光中闪烁着欣赏和挑战的光芒。
燕妮慢慢地呷一口，抬起头来，迎上保罗问询的眼睛。“Perfect，”她说，“谢谢。”
第一次，保罗微笑起来，他的笑容出人意料地爽朗好看。“You are welcome.”他说。
那天回到家，燕妮立刻找出英汉词典来查看，从字典上的解释，You are welcome 有两层不同的含义，一是对感谢语的礼貌应答，同于中文的“不用谢”，“不用客气”；另一层意思是接纳，应允和邀请，像 You are welcome to join us。燕妮觉得保罗的最后一句话，明明白白就是一个双关语，暗示她已经被录取了，而词典仿佛验证了她的猜测。
但是，接下来一个星期，都没有任何音讯，燕妮的心不禁又提起来。她不情愿去问丽芙，一来不好意思，二来她怀疑保罗会把这种事情告诉未婚妻，毕竟洋人作风，工作上的事情止于同事，尽量不带到家里讨论。再说，如果真的是坏消息的话，丽芙只怕也不忍心告诉她。
堪堪又到了星期五，燕妮已经失去信心了，寻思着要去买份报纸来从新开始。就在这天下午，她的手机响起，对方是逖姆。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愉快，第一句话就是：“Welcome to join us. Congratulations.”
燕妮听到自己的脉搏仆仆地在耳筒里响起，简直怀疑电话另一头的逖姆也能够听见它。她深深呼吸，安静地听完逖姆接下来告诉她的各项细节，一面惊奇于自己的镇定。
当逖姆终于讲完，燕妮也像个熟朋友那么愉快地告别：“再见。”然后轻轻地合上电话。
她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看西晒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单人床上。床单还是从上海带来的，浅绿色的高支纯棉布料上，印着大片大片白色的棕榈叶。燕妮的心，仿佛也感受到棕榈叶后面的热带阳光，她伸出手指去碰碰那些温柔的叶子，“我找到工作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很奇怪地，像是在听别人说话，感觉很遥远。
“我找到第一份加拿大工作了。”她大声地重复一遍。
这一次，所有的感觉都变得真实清晰起来，然后，欢喜就像炸弹一样在她的心胸中爆裂开来。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让燕妮刮目相看的是，丽芙竟然有一辆崭新的银色BMW323，就那么不经意地泊在公寓楼侧面的露天停车场里，日晒雨淋地也不心痛。问起来，那是丽芙的父母在她25岁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丽芙还开玩笑地说，她自己的薪水，也就够付车保险费而已。周末的时候，如果丽芙在家，她会带着燕妮出去兜风，或者去超级市场买食物和生活用品。有时燕妮有急事要出门，丽芙如果有空，总是会义务当司机载她，常常令燕妮觉得不好意思多麻烦她，暗自计划着早点考车牌买车的事情。
丽芙倒真是个热心人，虽然在加拿大出生长大，因为家教的缘故，性格上十足带着台湾人的热情和乡土气，对室友也像对家人一样处处帮忙。她在家的时候，就常常找机会跟燕妮聊天，各种各样的话题，让燕妮的英文听说能力不知不觉大有进步。丽芙还带她去公寓楼里的公共洗衣间洗衣服，教燕妮用烤箱煮东西。上海人一般不用烤箱，燕妮以前对着安安公寓的漂亮烤箱也不知道该怎么用，现在算是开了眼界，并且对此很有兴趣。她专程去买回做糕点的书，还有各种原料，自己在家里学习烤蛋糕。第一次烤出来的香橙蛋糕，虽然边缘有点糊，味道却很好，让丽芙吃得赞不绝口。
从此燕妮受了鼓励，更在烹调上下功夫，而丽芙则是她的忠实品尝顾问，不断给她建议，令她的手艺迅速提高。在燕妮内心深处，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妹妹，好让自己照顾她，所以她倒把丽芙当成了自己的小妹妹来对待。有时候，丽芙出去约会，燕妮会主动帮她出主意打扮，像亲生姐姐一样，借出名贵首饰提包来给丽芙，让她玩得更开心。虽然燕妮自己有时候暗自羡慕感叹，不过看到丽芙戴着自己的钻石耳环走出来耀眼亮丽，不禁也为她高兴。
有一次，燕妮跟丽芙流露出想找份工作，扎根加拿大社会的意愿。没想到丽芙大力鼓励，说起自己从高中时代就在汉堡快餐店打工，大学时期又在酒吧做兼职，把钱存起来和朋友们假期去欧洲旅游。
燕妮有些吃惊，问道：“你家里环境不错，也让你去酒吧那么复杂的地方打工？”
丽芙自然地回答：“为什么不？这是我自己的生活方式，又没有影响我毕业。在酒吧里，我看到了真实的人生，看到不同人的生活，但不等于我就会选择去过那样的生活。我妈妈曾经有点担心，中国家庭的父母往往是这样啦，但是后来看见我并没有学坏，就不说什么了。”
燕妮听了，觉得挺羡慕，她想起自己的大学时代，社会风气还比较封闭，女大学生还崇尚一朵白莲花的清高形象，极少有走出校园去兼职的，更不要说去酒吧那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处所。后来社会越来越开放，在校女大学生做什么的都有，报纸上常常有不雅的评论，似乎又自由过了头。燕妮暗暗叹口气，中国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不是封锁就是混乱，怎么就没有丽芙这样的理直气壮。
丽芙问道：“你想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不论什么工作，只要能讲英文，跟本地人真正开始打交道，熟悉本地社会就好。”燕妮早就已经把这个答案想了好多遍，这个时候说出口来，听上去格外地认真。
于是丽芙也知道她不是随口说说，所以也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问：“我的男朋友保罗，是星巴咖啡店的店长，他的店在央街和圣克勒尔街一带，听说正在招人，你要不要试一下？我可以把你的简历交给他。”
星巴咖啡店？燕妮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以前常去的downtown那家星巴，那里充满城市文化的气氛，年轻的大学生，还有英俊的店长贾斯汀，自己竟然有可能从此开始加拿大的第一份工作，燕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赶忙点头称谢。
俗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燕妮当晚立刻就到互联网上去找了几份应聘餐饮服务业工作的resume例文，再添油加酱地把自己的“相关”工作经历写进去，其实是自己多年坐咖啡馆的心得体会，还有对星巴文化的敬仰和热爱，最后她想起移民在网上交流的招工经验最重要的一条：“不要怕说不会，一点要说你会学。”于是又把自己决定从头学起的决心也写下来。写完后自己读一读，自我感觉蛮好，于是拿去交给丽芙审阅。
丽芙仔细读了一遍，帮她重新整理一下格式，又改了几个语法和拼写错误。燕妮把修改过的简历重新打印出来，郑重地交给丽芙，就像把全心的希望托付给了她。
第二天下午，燕妮就收到星巴咖啡店工作人员的电话。她没想到回音来的这样快，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还满紧张的。好在对方并没有难为她，只是简单问了几句，都是简历上面写好的，燕妮就照着写的答了，然后那边就约她星期五下午去店里面试。
在华人网站上，燕妮看到好多移民都说起过，发出成百上千份简历，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难得有一次两次面试机会，就是最大收获。她却一举就拿到面试，还是很不错的工作机会，倒底是有关系的好处。“真没有想到，这加拿大比中国还要讲人际关系的唷。”对这个现象，燕妮也说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不过反正是对自己有利，所以还是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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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面试安排在4点钟，燕妮怕迟到，不到2点钟就洗了澡，换好衣服出门。从她住的公寓到咖啡店，搭乘南北向的央街地铁线，不用转车，还算方便。坐在地铁里，燕妮默默地回忆downtown星巴咖啡里店员的神情语气，像星巴这种地方，基本上是年轻人的世界，所以要在那里找到工作，至要紧是不能显得老气，除了外表，还要有内在的文化气息，最好是让本地人喜欢的欧洲文化气息。而因为是到咖啡店工作，属于动手的服务行业，所以还要显得整洁利落才行。燕妮从地铁玻璃窗里大量自己，她的头发比登陆的时候长了许多，用发卡紧紧地扎在脑袋后面，画个清新的淡妆，看上去也就和丽芙差不多年纪，还是很年轻很讨喜的。
中城央街和圣克勒尔街夹界的一带，是多伦多中心居住地段，也是旅游手册上推荐的多伦多风情景点。走出地铁站来，燕妮立刻感受到这里与downtown的不同，这里的街道和建筑整洁古典，空气中没有downtown那种激烈的商业气息，路边没有讨钱的流浪汉，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休闲生活风格，街道两边一家家的小店、餐馆和咖啡吧，满街点缀着鲜花，路口的小教堂的木门，刚被重新刷过漆，有种焕然一新的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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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妮的直觉，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其实不属于这个地区，但是她的心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到这里。这样的生活，不正是她一直希望的吗？她敏感地感觉到路人带着一点好奇地看自己，那些蓝色的，绿色，褐色的大眼睛里，带着对走入自己生活区域的异乡人的好奇和探测，对她深深地看一眼，然后再礼貌地转开。燕妮心里想到的是灰姑娘穿着水晶鞋，走入王子的舞会，抬起头来，她已经看到不远处星巴咖啡的绿色招牌，深深地吸一口气，她大步向前走去。
保罗.里格雷听到大门被拉开的声音，抬起头，他看到一个纤细的中国女郎走进来，好像魔法似地，向来幽暗的店堂被她照亮了。不久之前，保罗刚看过风靡一时的中国电影《藏龙卧虎》，虽然不是很接受那种东方文化的忧郁和多愁善感，但女主角的清秀美丽还是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保罗对东方女郎不算陌生，他是土生土长的多伦多人，从小见惯东方人，但是他周围的东方女郎都是CBC，像未婚妻丽芙一样，思想行为和洋女大同小异，一口土生英文无懈可击，保罗其实并没有机会结识真正的从东方来的“外国人”。在多伦多这样移民聚居的城市，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中国人加入，但是他们就像神秘的组织成员一样，自成一群，不说英文，绝少跟周围的其他人群交流，也很少光临星巴店，保罗猜想中国来的人都只喝茶，不喝咖啡。对他来说，中国人，仍然像马可波罗游记里面的绘像，明明存在着，却无法看清楚他们。
现在，看着这个中国女郎，她的小圆面孔白皙娇嫩，看起来就像个10年级的中学生，白色短袖衬衣，浅蓝色的直身牛仔裤，脚下一双蓝色圆头平跟皮鞋，保罗眨眨眼睛，上帝，她看起来像是从40年代的好莱坞战争电影里面走出来的东方女角。
燕妮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她环顾店堂，看到了站在柜台后面的保罗，便向他走近。
保罗友善地招呼：“Hi there,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Hi,我的名字是燕妮，是来应聘的。可以让我见经理保罗.里格雷先生吗？”
“哦，Yeah, 嗨。”保罗擦干手，走出柜台，引领燕妮走到角落无人的桌子上坐下。简单地寒暄几句之后，他递给燕妮几张表格，和一枝笔，要她先填。
看着燕妮埋头专心填表，保罗走回到柜台里面。副店长逖姆走过来，眼睛瞄着燕妮，问道：“她是来应聘的吗？”
保罗点点头，“丽芙推荐的。”
逖姆问：“看上去很好，聪明样子。她有工作经验吗？中国人？说英文吗？”
保罗找出燕妮的简历，递给逖姆。
不用抬头，燕妮也知道保罗和另一个小伙子在柜台后面观察自己。她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注意力投向面前的招聘表格。表格印在厚厚的罗纹纸上面，好像有人曾把咖啡泼在上面过，隐隐散发出咖啡的浓香来。除了要求她的基本信息，社会保险号码，地址，联系电话，过去工作经历等等，表上还有一些简单的问题，像从哪里听说星巴咖啡，对星巴的意见和感想，以及希望如何融入星巴文化等等。燕妮想表现一下，却苦于词汇量不够，只好草草写了几句赞扬的话收场。
本能地，燕妮感觉这张表格并不是重点，保罗和另一个小伙子的态度已经清晰地传达给她信息：他们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这才是最关键的。因为丽芙的娃娃脸，她想像中保罗应该也是个年轻秀气，带着艺术气质的小伙子，就像贾斯汀。见了面，才发现保罗竟然是个满脸虬须的高大壮汉，头发削成陆军平头，看上去年纪应该不大，绿色的眼睛倒是非常秀气，跟他粗壮的外形很不相称。
跟保罗站在一起的小伙子，反倒更符合她想象中的星巴店长形象，一头天然卷发，很艺术地扎成小马尾。看到燕妮抬起头，他对着她友善地微笑，让她感觉没有那么紧张。
填完表之后，就是面试，由副店长逖姆主持，保罗并没有参加。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逖姆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星巴咖啡店的情况，员工结构，工作时间和待遇。燕妮应聘的职位，是最基本的助理，按小时计薪水，时薪8元25分，每周基本工作30个小时。除了工资外，还有一些政府要求的，以及公司提供的福利待遇。而且，如果表现出色的话，有很多培训晋升机会，并且可以转成年薪工作。
燕妮粗粗计算了一下，工资虽然不高，但应付生活有余，而且工作性质很好，作为起步来说，算是很让人满意的。看得出逖姆是个耐心的人，他看出燕妮的英文写作水平并不足于表达她的感情，所以刻意重复问了表格上最后几个自由发挥的问题。燕妮回答的时候，他听得很认真，燕妮说不清楚，或者发音不准的地方，他都自然地重复一遍，让交谈顺利地进行下去。燕妮感觉越来越轻松自如，英文也越发流利，半个小时的面试匆匆而过，逖姆相当满意她的表现，让燕妮不禁有些窃喜和得意。
面试即将结束的时候，一直不做声的保罗走过来，坐在燕妮对面，仔细地浏览面试纪录。燕妮看着他那张端正严肃的面，不自禁地感觉紧张，她想不出像头小狗一样开朗活泼的丽芙，是如何和这张扑克脸孔相处相爱的。
好在保罗并没有问什么，只是礼貌地跟她握了握手，然后说一有结果，人事部会立刻通知她。燕妮原来以为当场就可以知道是否被聘用，更进一步，她甚至感觉被聘用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听到这样的套话，心下不禁有些失望，联想起互联网上经常有人说起洋人招聘人员往往口不对心，即使不聘你也客气非常，往往让应聘的新移民空欢喜一场的事情，又忍不住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在燕妮告别的时候，她突然有一个念头，转过身来，她径直走到柜台前，用她带着口音的英文，清朗而自信地对逖姆说：“请给我一杯大杯的肉桂辣白摩卡，不加糖霜。”
“Excuse me?”逖姆的脸皱成一团，有点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她。
“A Grande cinnamon spice Mocha without cream, please.”燕妮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她的下巴轻轻地扬起来，带着一点得意，一点狡谲，像怀着秘密的孩子。因为在上海的时候，她从至彬那里学到，肉桂辣白摩卡，算是星巴的“不传之秘”，因为知道的人实在稀少，所以一般不出现在饮料单上面，也不是每一家星巴咖啡都做得来的。说实话，至彬也只是听过这个名字，但从来没有真正喝过。不过他说，如果客人点得出这个饮品，老道的咖啡人就晓得是识货的人，不能轻慢了。
现在，燕妮就耍个小聪明，偏偏点这个，就是带着点向保罗和逖姆别苗头的意思，就算不肯聘用她，也叫他们不能小看了自己。
果然，逖姆迟疑起来，“嗯，对不起，我想我们不卖这个——”
“Yes, we do.”保罗的声音插进来，“4元5角5分。”他轻轻推开逖姆，站到收银机面前。
燕妮递上钞票。
保罗找过钱，径直走到咖啡机前面操作起来。一霎那间，他仿佛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艺术家，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干净潇洒，燕妮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能够像保罗那样优美自信地烹制一杯咖啡，店里的每个人都和燕妮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操作，就像在观赏经验丰富的调酒师表演调制一杯高难度的鸡尾酒。
最后，保罗将咖啡杯轻轻地放在燕妮面前，“Enjoy.”他默默地看着燕妮，眼光中闪烁着欣赏和挑战的光芒。
燕妮慢慢地呷一口，抬起头来，迎上保罗问询的眼睛。“Perfect，”她说，“谢谢。”
第一次，保罗微笑起来，他的笑容出人意料地爽朗好看。“You are welcome.”他说。
那天回到家，燕妮立刻找出英汉词典来查看，从字典上的解释，You are welcome 有两层不同的含义，一是对感谢语的礼貌应答，同于中文的“不用谢”，“不用客气”；另一层意思是接纳，应允和邀请，像 You are welcome to join us。燕妮觉得保罗的最后一句话，明明白白就是一个双关语，暗示她已经被录取了，而词典仿佛验证了她的猜测。
但是，接下来一个星期，都没有任何音讯，燕妮的心不禁又提起来。她不情愿去问丽芙，一来不好意思，二来她怀疑保罗会把这种事情告诉未婚妻，毕竟洋人作风，工作上的事情止于同事，尽量不带到家里讨论。再说，如果真的是坏消息的话，丽芙只怕也不忍心告诉她。
堪堪又到了星期五，燕妮已经失去信心了，寻思着要去买份报纸来从新开始。就在这天下午，她的手机响起，对方是逖姆。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愉快，第一句话就是：“Welcome to join us. Congratulations.”
燕妮听到自己的脉搏仆仆地在耳筒里响起，简直怀疑电话另一头的逖姆也能够听见它。她深深呼吸，安静地听完逖姆接下来告诉她的各项细节，一面惊奇于自己的镇定。
当逖姆终于讲完，燕妮也像个熟朋友那么愉快地告别：“再见。”然后轻轻地合上电话。
她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看西晒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单人床上。床单还是从上海带来的，浅绿色的高支纯棉布料上，印着大片大片白色的棕榈叶。燕妮的心，仿佛也感受到棕榈叶后面的热带阳光，她伸出手指去碰碰那些温柔的叶子，“我找到工作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很奇怪地，像是在听别人说话，感觉很遥远。
“我找到第一份加拿大工作了。”她大声地重复一遍。
这一次，所有的感觉都变得真实清晰起来，然后，欢喜就像炸弹一样在她的心胸中爆裂开来。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