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川妹子护工小栗
我住院时见到一位护工叫小栗。见过这个姓吗？板栗的栗，糖炒栗子的栗。护工是小人物。小人物也有好故事说给诸公听。
我刚入院那天，大概是受了凉突然肚疼，进了厕所疼得更厉害，竟唉呀唉呀地哼哼起来。忽听外面猛然推门，口叫“大叔，大叔，怎么啦？”听出是小栗。我知道自己没事，便堵着门不让她进来。但我已狼狈不堪，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地出来了，小栗却进去把我自己弄脏的裤子洗了。我心存感激一脸歉意地说谢谢，谢谢！她说医院里有过这种事，病人晕倒在厕所里，我怕你出事。
我由此对小栗刮目相看。
小栗39岁，听口音是川妹子，护理着临床一位年近八十的危重病人。现在虽已不“危重”了，但不能动、不会说，没有一点儿生活自理能力，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由小栗一人24小时全程护理。
我比那老人还要老几岁，不由得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跟查房医生聊天说：“我要是像他那样，没有任何生活趣味，绝对不再活了”。医生说“是。我有一位老师跟你想的一样，还立了遗嘱，可没人执行”。怕的就是没人执行，法律又不让人“安乐”，那就得有人照顾，若无亲属子女或亲属子女有种种不能24小时守在床前的理由，就得请护工。
看着小栗围着病床忙着一般人看都不愿看听也不愿听的不堪之事。心中便有了几分感慨。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并非都那么干净、光鲜、挺拔、可以示人；总还有不堪之事、需不堪之人，受不堪之苦。“她要挣钱，没办法。”我心里嘀咕着。小栗告诉我，父亲是志愿军战士，在朝鲜战场上冻残退伍，前些年七十多岁时病故。自己有两个孩子，念书还有点出息，这给了她希望与安慰。女孩刚考上大学（美院），开学就是两万元，还要买电脑，男孩在上高中；都是花钱不挣钱的主。为了给孩子挣学费，“要不……谁愿去擦人家的屁股”。这话说得我心头一颤。
护工是近些年兴起的在医院护理危重病人的新行业，听说过，没见过。过去都是护士干，现在护士不肖于干护理，才有这种奇怪行业的兴起。护士是医院的，护工是服务公司的，小栗就是病人家属向服务公司雇请来的。做护工虽然很无奈，小栗还是很认真地做着并且珍惜这份工作；毕竟这种服务比电梯工、小时工工资高。按公司规定，一天60元，交公司24元，个人36元，一个月个人可得1080元。领工资那天，她领了钱还领回一个旅行包，作价30元。我问她要这个干什么？她说不要不行，钱都扣下了。我一愣，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剥夺嘛，她却笑嘻嘻地接受。这就是如今城市里境遇较好的农民工。她说，丈夫小刘也在北京打工，做装修。一趟活干下来，5000元工资，福建老板只开2000元，余下的不说不给，说没钱了，有钱再给；两手一甩回福建老家去了。小刘不干，与人结伴跟着也去了福建找老板要钱，不给钱就找政府告状，却没有告出结果，法院拖着不开庭，小刘在那边耗着。大家给小栗出主意，说那地方可能官商勾结，告也没有用，不如叫他回来，大不了钱不要了，免得在外面乘车、住店、吃饭、打官司……都得花钱，下欠的3000元工资要不回来，到手的2000元工钱反而又花光了，划不来。这些话实在太泄气，小栗不能理解，愣了半天，一脸疑问的说了句“那现在就不求真理啦？”这大概就是弱者小栗能够说出的一句最具政治色彩的话了。她令可相信政府会为他们做主，不信有官商勾结之事。我们安慰她，要告可以在事发本地北京告，让法院传那个老板过来。小栗却又不敢相信了；不过她还是听我们劝，把丈夫从福建叫回来了。
丈夫回来了，暂时没有活做；自己护理的病人要出院，要另找病人；儿子来电话没说几句就断了，不知有什么困难事，急得她直流泪；公公、婆婆以为他们在北京打工赚了很多钱，要到北京旅游……干不完的活，烦不完的心，却没有影响她对病人精心护理的好心情。
这位短小精干，干净利落的川妹子，对病人的护理是我想不到的尽心周到。不说那些不堪的事情，就说喂饭，跟哄孩子一样，“听话，啊，再吃一口，好吃，再吃一口”。 能请到这样的护工家属放心，病人幸运。可家属不配合。老人儿子跟小栗说，喂饭不吃就算了，在家里有时两三天不吃饭。不吃饭哪行。小栗很有经验地跟我说，一定要多吃点，身体才能好。我想在食堂买点好些的饭菜，阿姨（病人老伴）不让，说他不吃，不让买。常有人提着营养品来探望，叫我喂他吃，可食品都被家属提回家去了，不给他吃。小栗心中不平。说老人有钱，一个月三千，吃也不吃他们的。我就是要把他照顾好，自己能站起来，自己管自己的钱，想吃什么吃什么。她还告诉我，病人入院时全身发臭，身上都烂了，现在你看，皮肤光了白了，什么气味也没有；我每天都给他擦洗。阿姨隔两三天单位有车来医院，她就跟车来看看就走。说起这位阿姨夫人，我见她来过几次，穿着十分得体，蛮有风度，来后看看问问，小栗做事时，她就避出去，不知嫌弃什么。一个来小时就又跟车回去了。小栗小声告诉我，老人是严重心脏病入院的。当晚阿姨对我说，他心脏病严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过去了，要是过去了，不要打电话给我，你就照顾着送到太平间。小栗一听，说那哪行，我要报告医生，医生要我打电话我就得打。
做护工也不易。家属的话听不听？不听，他们是出钱雇你的主人；听，违背自己的良心，万一出事，负不了责任。
所幸老人病情稳定了，但没有小栗期盼的自己站起来。既然没什么特别治疗了，不能躺在医院过日子。医生说，回家养着就可以了。家属不愿老人出院，老人也摇手，表示不出院。小栗说，老人心里什么都清楚，就是不会说。 我说你对病人真是尽心尽力仔细周到，就像对自己父亲一样。她说，我就是把他当自己的父亲。
这也是怪事，家属反不如护工关心病人。
小栗的善良令人感佩！
变态的世道人心令人不解。
2006年4月21日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我住院时见到一位护工叫小栗。见过这个姓吗？板栗的栗，糖炒栗子的栗。护工是小人物。小人物也有好故事说给诸公听。
我刚入院那天，大概是受了凉突然肚疼，进了厕所疼得更厉害，竟唉呀唉呀地哼哼起来。忽听外面猛然推门，口叫“大叔，大叔，怎么啦？”听出是小栗。我知道自己没事，便堵着门不让她进来。但我已狼狈不堪，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地出来了，小栗却进去把我自己弄脏的裤子洗了。我心存感激一脸歉意地说谢谢，谢谢！她说医院里有过这种事，病人晕倒在厕所里，我怕你出事。
我由此对小栗刮目相看。
小栗39岁，听口音是川妹子，护理着临床一位年近八十的危重病人。现在虽已不“危重”了，但不能动、不会说，没有一点儿生活自理能力，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由小栗一人24小时全程护理。
我比那老人还要老几岁，不由得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跟查房医生聊天说：“我要是像他那样，没有任何生活趣味，绝对不再活了”。医生说“是。我有一位老师跟你想的一样，还立了遗嘱，可没人执行”。怕的就是没人执行，法律又不让人“安乐”，那就得有人照顾，若无亲属子女或亲属子女有种种不能24小时守在床前的理由，就得请护工。
看着小栗围着病床忙着一般人看都不愿看听也不愿听的不堪之事。心中便有了几分感慨。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并非都那么干净、光鲜、挺拔、可以示人；总还有不堪之事、需不堪之人，受不堪之苦。“她要挣钱，没办法。”我心里嘀咕着。小栗告诉我，父亲是志愿军战士，在朝鲜战场上冻残退伍，前些年七十多岁时病故。自己有两个孩子，念书还有点出息，这给了她希望与安慰。女孩刚考上大学（美院），开学就是两万元，还要买电脑，男孩在上高中；都是花钱不挣钱的主。为了给孩子挣学费，“要不……谁愿去擦人家的屁股”。这话说得我心头一颤。
护工是近些年兴起的在医院护理危重病人的新行业，听说过，没见过。过去都是护士干，现在护士不肖于干护理，才有这种奇怪行业的兴起。护士是医院的，护工是服务公司的，小栗就是病人家属向服务公司雇请来的。做护工虽然很无奈，小栗还是很认真地做着并且珍惜这份工作；毕竟这种服务比电梯工、小时工工资高。按公司规定，一天60元，交公司24元，个人36元，一个月个人可得1080元。领工资那天，她领了钱还领回一个旅行包，作价30元。我问她要这个干什么？她说不要不行，钱都扣下了。我一愣，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剥夺嘛，她却笑嘻嘻地接受。这就是如今城市里境遇较好的农民工。她说，丈夫小刘也在北京打工，做装修。一趟活干下来，5000元工资，福建老板只开2000元，余下的不说不给，说没钱了，有钱再给；两手一甩回福建老家去了。小刘不干，与人结伴跟着也去了福建找老板要钱，不给钱就找政府告状，却没有告出结果，法院拖着不开庭，小刘在那边耗着。大家给小栗出主意，说那地方可能官商勾结，告也没有用，不如叫他回来，大不了钱不要了，免得在外面乘车、住店、吃饭、打官司……都得花钱，下欠的3000元工资要不回来，到手的2000元工钱反而又花光了，划不来。这些话实在太泄气，小栗不能理解，愣了半天，一脸疑问的说了句“那现在就不求真理啦？”这大概就是弱者小栗能够说出的一句最具政治色彩的话了。她令可相信政府会为他们做主，不信有官商勾结之事。我们安慰她，要告可以在事发本地北京告，让法院传那个老板过来。小栗却又不敢相信了；不过她还是听我们劝，把丈夫从福建叫回来了。
丈夫回来了，暂时没有活做；自己护理的病人要出院，要另找病人；儿子来电话没说几句就断了，不知有什么困难事，急得她直流泪；公公、婆婆以为他们在北京打工赚了很多钱，要到北京旅游……干不完的活，烦不完的心，却没有影响她对病人精心护理的好心情。
这位短小精干，干净利落的川妹子，对病人的护理是我想不到的尽心周到。不说那些不堪的事情，就说喂饭，跟哄孩子一样，“听话，啊，再吃一口，好吃，再吃一口”。 能请到这样的护工家属放心，病人幸运。可家属不配合。老人儿子跟小栗说，喂饭不吃就算了，在家里有时两三天不吃饭。不吃饭哪行。小栗很有经验地跟我说，一定要多吃点，身体才能好。我想在食堂买点好些的饭菜，阿姨（病人老伴）不让，说他不吃，不让买。常有人提着营养品来探望，叫我喂他吃，可食品都被家属提回家去了，不给他吃。小栗心中不平。说老人有钱，一个月三千，吃也不吃他们的。我就是要把他照顾好，自己能站起来，自己管自己的钱，想吃什么吃什么。她还告诉我，病人入院时全身发臭，身上都烂了，现在你看，皮肤光了白了，什么气味也没有；我每天都给他擦洗。阿姨隔两三天单位有车来医院，她就跟车来看看就走。说起这位阿姨夫人，我见她来过几次，穿着十分得体，蛮有风度，来后看看问问，小栗做事时，她就避出去，不知嫌弃什么。一个来小时就又跟车回去了。小栗小声告诉我，老人是严重心脏病入院的。当晚阿姨对我说，他心脏病严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过去了，要是过去了，不要打电话给我，你就照顾着送到太平间。小栗一听，说那哪行，我要报告医生，医生要我打电话我就得打。
做护工也不易。家属的话听不听？不听，他们是出钱雇你的主人；听，违背自己的良心，万一出事，负不了责任。
所幸老人病情稳定了，但没有小栗期盼的自己站起来。既然没什么特别治疗了，不能躺在医院过日子。医生说，回家养着就可以了。家属不愿老人出院，老人也摇手，表示不出院。小栗说，老人心里什么都清楚，就是不会说。 我说你对病人真是尽心尽力仔细周到，就像对自己父亲一样。她说，我就是把他当自己的父亲。
这也是怪事，家属反不如护工关心病人。
小栗的善良令人感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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