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当骄傲的安安在华丽的宴会中重新评估自己的婚姻的同时，都市的另一个角落的湖边公寓，燕妮正在跟上海通国际长途。
她的心情非常沮丧，一直径地诉着苦：“你不晓得，加拿大的房子可有多贵，稍微像样一点的公寓，起价都二三十万，几万块加币连扇房门都买不下来。”
电话那一端的男人忍耐地说：“小姐，几万块加币算成人民币有好几十万，可不是小数目。那么多人移民到加拿大，也不是个个都带了那么多钱去的，好多人不也能够买房买车？人家怎么买的，你照着做不好了？”
“我怎么好跟别人比？人家有工作，只要付首期，剩下的从银行贷款。我没有工作，银行不肯贷款给我，就只好一次付清。”
“那你就找份工作呀！我的钱也不是从天上落下来，从银行抢回来的，不也要一分一分地挣？”对方终于不耐烦地低吼出来。
燕妮像是被人在脸上掴了一巴掌，霎那间半边脸都热辣辣地发麻，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边的男人顿了顿，然后冷冷地说：“我不是不想帮你，而实在是帮不了。最近生意不大好，资金都套住了，我也拿不出余钱来。再说，你出去的时候带了六七十万走，我是倾家荡产地给你，现在才三个月，你就又要钱，我一来没有，二来，”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说：“我们两个人只是朋友，非亲非故地，过去大家交情好点，我家里那个已经话三话四地。不过过去了也就算了，现在再有这样的钱财纠葛，对两个人的名声都不好。你说是不是？”
燕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放下电话的，她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直响，捂住脸，她仿佛还听见他说：“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大家都没有好处。我也帮不到你什么。你那么有办法，又年轻漂亮，什么事办不到呢？”
“这个没有担待的瘪三！”她恨恨地咬牙，扶着沙发靠背才站起身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经消耗光了，双腿瑟瑟发抖，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取其辱和羞愤难当。
她走到长窗前面，远方的高楼的灯光像繁星般闪烁，多伦多的夜景似乎比上海更加璀璨华丽。城市里万家灯火，却没有哪一盏是为她点的，离乡万里，无家无靠。燕妮把头靠在窗棂上面，忍不住辛酸地想，她已经过三十岁了，没有工作没有事业，连可以依靠的男人都没有。最失败的，还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果女人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清楚地话，还说什么要怎么去得到它呢。
燕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是一双美丽的手，经过精心保养的年轻的女人的手，洁白晶莹，指甲光亮。她不能想象这样的手在工厂生产线上组装零件，或是在香港人开的餐馆里面端盘子，又或在洋人快餐店做汉堡洗地板，就像千千万万的中国新移民老移民那样，用自己的双手，而不是脑筋，在这里讨生活。虽然她并不真正认识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是走在街上也看得多了，而且中国人网站上多的是这样的事例和怨愤，什么电机博士在当包装工人，高薪白领在粤港茶楼推点心车，主任护士长在老人院作夜班护理等等，更不堪的还有电脑程序员半夜到污泥里面捉蚯蚓，到农场摘番茄什么的，看着简直就是一篇血泪史。就是这样的苦力工作，还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去抢着干，有什么办法呢？总要讨生活吧。燕妮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也会走到那一步去，她觉得那样的移民生活，简直就是一种沦落，还不如立刻收拾包袱回国去呢。
她轻轻地绕着手指，想起小时候，弄堂里一个解放前当过某大亨小妾的老女人曾经对她说过，女人一生，讲的是运，跟长得好不好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所以红颜不一定薄命，丑人也不见得好命。她记得那时那个老女人用她被皱纹压成三角形，然而仍然锐利如剪刀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意味深长地说：“我看你这个囡囡，天生不是劳碌命，可是桃花就免不了。”老女人说一口老上海话，用词造句都跟新社会的人不同，不怎么好懂，但是有种说不出味道的风情。燕妮也是长大了以后，有了些经历，才慢慢对她的话有所体会。
什么桃花，关键时刻又救不了急。燕妮叹了口气，再一次地回想起下午和地产经纪凯瑟琳.考贝尔的面谈。说实话，她觉得那是她有生以来最兴奋、最有启发，也最难堪的一次会面经历。
第一眼见到凯瑟琳，燕妮就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地产经纪会是这么一个时装模特一般的美女。凯瑟琳大约三十多岁，和很多有钱的白人一样，每到冬天就去热带地区度假，把皮肤晒成时髦的古铜色，看上去活力十足。苏格兰后裔的她有双浅绿色的眼睛，被金色的浓密睫毛环绕着，就像是透明的玻璃球。一头直金发，光滑亮丽，在脑后简单地扎成马尾。她个子和安安一样高，很修长，黑色开司米高领紧身毛衣和黑色男装长裤，脚上那双芭蕾舞鞋样式的黑色仿古圆头高跟鞋出自费拉格莫，绝对错不了。燕妮记得自己在温哥华的费拉格莫店看到过这双鞋，打完税五百加币，她当时嫌贵，现在看到穿在凯瑟琳脚上这么好看，不禁后悔那时没有买下来。
燕妮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她以前还没有见过出色的洋女，说白了，就是有钱有地位有能力的人。中国女人都喜欢说洋女虽然五官分明，身材惹火，可是经不起细看，细看之下就显得粗糙，不如东方女人细致。而且洋人老得快，过了二十多岁就显得败象。虽然这些说法明显带着酸葡萄心理，可是坦白说，来到加拿大之后，她走在街上看到的洋女人，还真的都跟这说法相符，所以她的心理还是很平衡的。然而此时此刻，站在凯瑟琳面前，她才明白自己所能接触的社会层次是多么低，而且如果不是安安的关系，她有可能永远都无法认识象凯瑟琳那个阶层的女人，也永远不知道原来在上层社会的修养背景和生活滋养下的洋女，真的可以精致典雅得像画像一样。
她局促地伸出手去，握住凯瑟琳的手。凯瑟琳的手指修长有力，修饰得完美无瑕的指甲上刷了一层透明的指甲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古董戒指，蓝宝石足有桂圆核那么大，随着她的手的移动，泛着瑰丽的幽蓝光芒。燕妮也有一颗蓝宝石戒指，亮闪闪的白金丝裹一颗1克拉的石头，六千五百块人民币，她曾经每天戴着去办公室炫耀。现在看到凯瑟琳的戒指，她才晓得原来蓝宝石首饰是这样戴才有看头，自己那一颗，简直就是芝麻绿豆的推板货。一下子，燕妮觉得自己是那么土那么俗，上海也那么土那么俗，早十年二十年是没有钱，现在有了钱，就拼命买品牌，自以为跟上潮流，落在别人眼中，也就是没有品味的暴发户，跟真正的时尚差得老远。
燕妮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自己和移民口中的“上层主流社会”的距离，不仅仅是经济上面的，还有眼光和修养上面的鸿沟。作为一个从东方社会主义国家来的新移民，即使在故乡属于精英阶层，初来到这个新的国家，都跟乡下人进城一样，只能混在都市社会的中下层里面，无论是有钱的还是没有什么钱的，都叫人看不起，有多失落多委屈，都没有用，如果要想爬上去，那可真得努力脱胎换骨，还要靠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坐下来之后，凯瑟琳要了一瓶矿泉水，燕妮也给自己点了一杯卡普奇诺。没有什么客套地，凯瑟琳立刻开始提问题，问燕妮希望住在哪个地区。
除了Downtown之外，燕妮其实对多伦多哪里都不熟悉，所以说：“我喜欢住在 Downtown。”
“So does everyone else.”
凯瑟琳接着问她喜欢房子还是公寓。
“高层公寓。”燕妮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像安的那一套就好。”
凯瑟琳笑起来，她亲昵地拍拍燕妮的手背，说：“你的眼光也和安一样super。我喜欢聪明的女孩。安那套公寓，无论地段、质量和架构都是一流。当初还在建楼的时候，安来问我要不要买。我跟她说，亲爱的，要么你买这层公寓，要么你在三个月之内结婚。现在那个地区的公寓特别受欢迎，价格都涨了一半不止。”
凯瑟琳说一口纽约上城口音的英文，每一句都是降调起降调止，听上去低沉而清晰，非常文雅。不知是凯瑟琳的英文特别好懂，还是自己的听力进步了，燕妮惊喜地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任何问题来理解凯瑟琳的讲话，而且，立刻就爱上了凯瑟琳讲话的方式和语调，以及与说话配合得无懈可击的表情，绝对不会让人误解她的意思。她不想让自己的英文听起来结结巴巴，所以参考ESL会话课上学来的技巧，故意说得很慢很慢，长话短说，但是每个词都尽量说清楚。
不自觉地，燕妮学习着凯瑟琳的英文口音和用词。与凯瑟琳交谈，不仅仅是在学习语言，而且是在学习上层主流社会的文化和仪态。燕妮本能地明白，如果能够从此和凯瑟琳建立起友谊，那么这将对她的未来极为重要，象是终于找到了一扇通向理想殿堂的门，让她可以摸索着走进去。
同时她也觉查到，凯瑟琳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不错的，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利用这个机会，唯恐犯一点错误，让凯瑟琳看不起自己，那么她就可能永远只能呆在主流社会之外，只能和其他移民，或者说只能和中国人混在一起，被本地人敬而远之地对待。即使象很多中国女人那样嫁个土生白人，也很难嫁到真正像样的男人。象安安那样的例子，万里挑一，不过安安是先凭着自己的条件和努力闯进那个圈子，当然可以爱谁嫁谁。燕妮自问，她从来就没有安安那样的才华和信心，她所有的，不过是小聪明，还有年轻貌美的先天条件罢了。然而她已经三十一岁，红颜弹指老，尤其在经过迈克那场羞辱交集的韵事之后，她觉得是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的时候了。
“你计划的价位是多少？你打算如何负担？”凯瑟琳问。
“价位呀——”燕妮可不知道多伦多的公寓要多少钱，她耍了个花枪，说：“象安那套吧，要多少钱？”
“报价三十六万。”
“这么贵！”
“不算贵，很多同样的单元都近四十万。我现在正在帮她找买主，等帮你找到地方搬出去，就可以带人去看。安要的这个价钱很实在，应该很快就能卖出去。”
燕妮这次是真地吃惊：“安要卖掉公寓吗？我可不知道。”
“她没有跟你说起过吗？她被公司派到卡尔加利担任地区经理。”“杰弗呢？杰弗怎么办？”燕妮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杰弗跟着她走，要把家都一起搬过去。对她真好，可是？安一直都是最幸运的女孩。”凯瑟琳挑起一边眉毛，像是奇怪她的反应似的，“我奇怪她没有告诉你，不过没有关系，我会尽快帮你找一个好地方。You will be fine。”
突然听到安安要离开的消息，燕妮有点不知所措，就像一下子失去了依靠似的。而且心底下，她觉得安安欺骗了她。不告诉自己要去卡尔加利，只热心地介绍地产经纪帮她找房子，好像要急着赶她走。哼，还多年的老朋友呢。燕妮越想越气，几乎就想立刻去找安安当面质问。
“你有职业吗？”下一个问题将燕妮拉回到实际中。
“没有。”
“在中国呢？”
“也没有，我辞职过来的。”
“有财产吗，可以抵押的？”
燕妮摇摇头。
“哦，我明白了。”凯瑟琳姿态美妙地向后仰靠一些，细长的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我很抱歉，亲爱的，你的情况似乎有点小麻烦去申请贷款。因为你没有稳定的职业和收入，也没有可以抵押的资产，银行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你能够有能力在今后的10年、20年里顺利还款，除非你付现金，一次付清。或者首期能够付至少50%的现金，那样的话，我或者可以找到谁肯贷款给你。”
“百分之五十......总数大约要多少呢？”
“让我们算房子的价格将是30万，50%就是15万，再加上其他各种费用1万，你至少需要准备16万。”
“16万那么多！”燕妮咬着嘴唇，想了想说：“我不够那么多钱。但是我可以拿出8万元来，如果你能帮我找一套15万左右的公寓的话。”
凯瑟琳摇了摇头，温和然而坚决地说：“15万只能在 downtown 买一只鞋盒子，你不会喜欢住，也不是聪明的投资。而且不论多少钱的房子，如果你贷款来买的话，我会建议你立刻去找一份工作，来维持生活，并且支付月供。”
想到这里，凯瑟琳.考贝尔那张细长的面孔仿佛又浮现在她面前，带着那种人们注视路边乞丐的怜悯和好意，让燕妮感觉无比的羞愧和恼怒。在凯瑟琳的眼中，自己说不定就像一个靠与男人作性交易来生活的女人，说白了也就是娼妓，就算有钱也来路不明，何况还没有混到足够以钱来遮羞的地位。燕妮再一次捂住脸，最近以来，她似乎总是生活在被羞辱的重压之下，迈克的逃离，凯瑟琳的暗示，和那个男人的尖刻，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羞辱压垮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她的心情非常沮丧，一直径地诉着苦：“你不晓得，加拿大的房子可有多贵，稍微像样一点的公寓，起价都二三十万，几万块加币连扇房门都买不下来。”
电话那一端的男人忍耐地说：“小姐，几万块加币算成人民币有好几十万，可不是小数目。那么多人移民到加拿大，也不是个个都带了那么多钱去的，好多人不也能够买房买车？人家怎么买的，你照着做不好了？”
“我怎么好跟别人比？人家有工作，只要付首期，剩下的从银行贷款。我没有工作，银行不肯贷款给我，就只好一次付清。”
“那你就找份工作呀！我的钱也不是从天上落下来，从银行抢回来的，不也要一分一分地挣？”对方终于不耐烦地低吼出来。
燕妮像是被人在脸上掴了一巴掌，霎那间半边脸都热辣辣地发麻，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边的男人顿了顿，然后冷冷地说：“我不是不想帮你，而实在是帮不了。最近生意不大好，资金都套住了，我也拿不出余钱来。再说，你出去的时候带了六七十万走，我是倾家荡产地给你，现在才三个月，你就又要钱，我一来没有，二来，”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说：“我们两个人只是朋友，非亲非故地，过去大家交情好点，我家里那个已经话三话四地。不过过去了也就算了，现在再有这样的钱财纠葛，对两个人的名声都不好。你说是不是？”
燕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放下电话的，她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直响，捂住脸，她仿佛还听见他说：“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大家都没有好处。我也帮不到你什么。你那么有办法，又年轻漂亮，什么事办不到呢？”
“这个没有担待的瘪三！”她恨恨地咬牙，扶着沙发靠背才站起身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经消耗光了，双腿瑟瑟发抖，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取其辱和羞愤难当。
她走到长窗前面，远方的高楼的灯光像繁星般闪烁，多伦多的夜景似乎比上海更加璀璨华丽。城市里万家灯火，却没有哪一盏是为她点的，离乡万里，无家无靠。燕妮把头靠在窗棂上面，忍不住辛酸地想，她已经过三十岁了，没有工作没有事业，连可以依靠的男人都没有。最失败的，还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果女人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清楚地话，还说什么要怎么去得到它呢。
燕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是一双美丽的手，经过精心保养的年轻的女人的手，洁白晶莹，指甲光亮。她不能想象这样的手在工厂生产线上组装零件，或是在香港人开的餐馆里面端盘子，又或在洋人快餐店做汉堡洗地板，就像千千万万的中国新移民老移民那样，用自己的双手，而不是脑筋，在这里讨生活。虽然她并不真正认识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是走在街上也看得多了，而且中国人网站上多的是这样的事例和怨愤，什么电机博士在当包装工人，高薪白领在粤港茶楼推点心车，主任护士长在老人院作夜班护理等等，更不堪的还有电脑程序员半夜到污泥里面捉蚯蚓，到农场摘番茄什么的，看着简直就是一篇血泪史。就是这样的苦力工作，还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去抢着干，有什么办法呢？总要讨生活吧。燕妮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也会走到那一步去，她觉得那样的移民生活，简直就是一种沦落，还不如立刻收拾包袱回国去呢。
她轻轻地绕着手指，想起小时候，弄堂里一个解放前当过某大亨小妾的老女人曾经对她说过，女人一生，讲的是运，跟长得好不好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所以红颜不一定薄命，丑人也不见得好命。她记得那时那个老女人用她被皱纹压成三角形，然而仍然锐利如剪刀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意味深长地说：“我看你这个囡囡，天生不是劳碌命，可是桃花就免不了。”老女人说一口老上海话，用词造句都跟新社会的人不同，不怎么好懂，但是有种说不出味道的风情。燕妮也是长大了以后，有了些经历，才慢慢对她的话有所体会。
什么桃花，关键时刻又救不了急。燕妮叹了口气，再一次地回想起下午和地产经纪凯瑟琳.考贝尔的面谈。说实话，她觉得那是她有生以来最兴奋、最有启发，也最难堪的一次会面经历。
第一眼见到凯瑟琳，燕妮就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地产经纪会是这么一个时装模特一般的美女。凯瑟琳大约三十多岁，和很多有钱的白人一样，每到冬天就去热带地区度假，把皮肤晒成时髦的古铜色，看上去活力十足。苏格兰后裔的她有双浅绿色的眼睛，被金色的浓密睫毛环绕着，就像是透明的玻璃球。一头直金发，光滑亮丽，在脑后简单地扎成马尾。她个子和安安一样高，很修长，黑色开司米高领紧身毛衣和黑色男装长裤，脚上那双芭蕾舞鞋样式的黑色仿古圆头高跟鞋出自费拉格莫，绝对错不了。燕妮记得自己在温哥华的费拉格莫店看到过这双鞋，打完税五百加币，她当时嫌贵，现在看到穿在凯瑟琳脚上这么好看，不禁后悔那时没有买下来。
燕妮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她以前还没有见过出色的洋女，说白了，就是有钱有地位有能力的人。中国女人都喜欢说洋女虽然五官分明，身材惹火，可是经不起细看，细看之下就显得粗糙，不如东方女人细致。而且洋人老得快，过了二十多岁就显得败象。虽然这些说法明显带着酸葡萄心理，可是坦白说，来到加拿大之后，她走在街上看到的洋女人，还真的都跟这说法相符，所以她的心理还是很平衡的。然而此时此刻，站在凯瑟琳面前，她才明白自己所能接触的社会层次是多么低，而且如果不是安安的关系，她有可能永远都无法认识象凯瑟琳那个阶层的女人，也永远不知道原来在上层社会的修养背景和生活滋养下的洋女，真的可以精致典雅得像画像一样。
她局促地伸出手去，握住凯瑟琳的手。凯瑟琳的手指修长有力，修饰得完美无瑕的指甲上刷了一层透明的指甲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古董戒指，蓝宝石足有桂圆核那么大，随着她的手的移动，泛着瑰丽的幽蓝光芒。燕妮也有一颗蓝宝石戒指，亮闪闪的白金丝裹一颗1克拉的石头，六千五百块人民币，她曾经每天戴着去办公室炫耀。现在看到凯瑟琳的戒指，她才晓得原来蓝宝石首饰是这样戴才有看头，自己那一颗，简直就是芝麻绿豆的推板货。一下子，燕妮觉得自己是那么土那么俗，上海也那么土那么俗，早十年二十年是没有钱，现在有了钱，就拼命买品牌，自以为跟上潮流，落在别人眼中，也就是没有品味的暴发户，跟真正的时尚差得老远。
燕妮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自己和移民口中的“上层主流社会”的距离，不仅仅是经济上面的，还有眼光和修养上面的鸿沟。作为一个从东方社会主义国家来的新移民，即使在故乡属于精英阶层，初来到这个新的国家，都跟乡下人进城一样，只能混在都市社会的中下层里面，无论是有钱的还是没有什么钱的，都叫人看不起，有多失落多委屈，都没有用，如果要想爬上去，那可真得努力脱胎换骨，还要靠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坐下来之后，凯瑟琳要了一瓶矿泉水，燕妮也给自己点了一杯卡普奇诺。没有什么客套地，凯瑟琳立刻开始提问题，问燕妮希望住在哪个地区。
除了Downtown之外，燕妮其实对多伦多哪里都不熟悉，所以说：“我喜欢住在 Downtown。”
“So does everyone else.”
凯瑟琳接着问她喜欢房子还是公寓。
“高层公寓。”燕妮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像安的那一套就好。”
凯瑟琳笑起来，她亲昵地拍拍燕妮的手背，说：“你的眼光也和安一样super。我喜欢聪明的女孩。安那套公寓，无论地段、质量和架构都是一流。当初还在建楼的时候，安来问我要不要买。我跟她说，亲爱的，要么你买这层公寓，要么你在三个月之内结婚。现在那个地区的公寓特别受欢迎，价格都涨了一半不止。”
凯瑟琳说一口纽约上城口音的英文，每一句都是降调起降调止，听上去低沉而清晰，非常文雅。不知是凯瑟琳的英文特别好懂，还是自己的听力进步了，燕妮惊喜地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任何问题来理解凯瑟琳的讲话，而且，立刻就爱上了凯瑟琳讲话的方式和语调，以及与说话配合得无懈可击的表情，绝对不会让人误解她的意思。她不想让自己的英文听起来结结巴巴，所以参考ESL会话课上学来的技巧，故意说得很慢很慢，长话短说，但是每个词都尽量说清楚。
不自觉地，燕妮学习着凯瑟琳的英文口音和用词。与凯瑟琳交谈，不仅仅是在学习语言，而且是在学习上层主流社会的文化和仪态。燕妮本能地明白，如果能够从此和凯瑟琳建立起友谊，那么这将对她的未来极为重要，象是终于找到了一扇通向理想殿堂的门，让她可以摸索着走进去。
同时她也觉查到，凯瑟琳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不错的，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利用这个机会，唯恐犯一点错误，让凯瑟琳看不起自己，那么她就可能永远只能呆在主流社会之外，只能和其他移民，或者说只能和中国人混在一起，被本地人敬而远之地对待。即使象很多中国女人那样嫁个土生白人，也很难嫁到真正像样的男人。象安安那样的例子，万里挑一，不过安安是先凭着自己的条件和努力闯进那个圈子，当然可以爱谁嫁谁。燕妮自问，她从来就没有安安那样的才华和信心，她所有的，不过是小聪明，还有年轻貌美的先天条件罢了。然而她已经三十一岁，红颜弹指老，尤其在经过迈克那场羞辱交集的韵事之后，她觉得是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的时候了。
“你计划的价位是多少？你打算如何负担？”凯瑟琳问。
“价位呀——”燕妮可不知道多伦多的公寓要多少钱，她耍了个花枪，说：“象安那套吧，要多少钱？”
“报价三十六万。”
“这么贵！”
“不算贵，很多同样的单元都近四十万。我现在正在帮她找买主，等帮你找到地方搬出去，就可以带人去看。安要的这个价钱很实在，应该很快就能卖出去。”
燕妮这次是真地吃惊：“安要卖掉公寓吗？我可不知道。”
“她没有跟你说起过吗？她被公司派到卡尔加利担任地区经理。”“杰弗呢？杰弗怎么办？”燕妮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杰弗跟着她走，要把家都一起搬过去。对她真好，可是？安一直都是最幸运的女孩。”凯瑟琳挑起一边眉毛，像是奇怪她的反应似的，“我奇怪她没有告诉你，不过没有关系，我会尽快帮你找一个好地方。You will be fine。”
突然听到安安要离开的消息，燕妮有点不知所措，就像一下子失去了依靠似的。而且心底下，她觉得安安欺骗了她。不告诉自己要去卡尔加利，只热心地介绍地产经纪帮她找房子，好像要急着赶她走。哼，还多年的老朋友呢。燕妮越想越气，几乎就想立刻去找安安当面质问。
“你有职业吗？”下一个问题将燕妮拉回到实际中。
“没有。”
“在中国呢？”
“也没有，我辞职过来的。”
“有财产吗，可以抵押的？”
燕妮摇摇头。
“哦，我明白了。”凯瑟琳姿态美妙地向后仰靠一些，细长的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我很抱歉，亲爱的，你的情况似乎有点小麻烦去申请贷款。因为你没有稳定的职业和收入，也没有可以抵押的资产，银行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你能够有能力在今后的10年、20年里顺利还款，除非你付现金，一次付清。或者首期能够付至少50%的现金，那样的话，我或者可以找到谁肯贷款给你。”
“百分之五十......总数大约要多少呢？”
“让我们算房子的价格将是30万，50%就是15万，再加上其他各种费用1万，你至少需要准备16万。”
“16万那么多！”燕妮咬着嘴唇，想了想说：“我不够那么多钱。但是我可以拿出8万元来，如果你能帮我找一套15万左右的公寓的话。”
凯瑟琳摇了摇头，温和然而坚决地说：“15万只能在 downtown 买一只鞋盒子，你不会喜欢住，也不是聪明的投资。而且不论多少钱的房子，如果你贷款来买的话，我会建议你立刻去找一份工作，来维持生活，并且支付月供。”
想到这里，凯瑟琳.考贝尔那张细长的面孔仿佛又浮现在她面前，带着那种人们注视路边乞丐的怜悯和好意，让燕妮感觉无比的羞愧和恼怒。在凯瑟琳的眼中，自己说不定就像一个靠与男人作性交易来生活的女人，说白了也就是娼妓，就算有钱也来路不明，何况还没有混到足够以钱来遮羞的地位。燕妮再一次捂住脸，最近以来，她似乎总是生活在被羞辱的重压之下，迈克的逃离，凯瑟琳的暗示，和那个男人的尖刻，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羞辱压垮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