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外婆走了，留给我的只有一个小闹钟。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闹钟，黄色，有巴掌心大小，用一节小电池。闹钟早已不工作了。但是那是外婆留给我的遗物，我一直珍藏着。这么多年我们搬了无数次家，每次都丢掉些东西，惟有这个闹钟一直跟随我到加拿大。平时就埋在地下室杂乱的纸箱里。但是我知道它的存在。每当我看见它就会想起外婆。

在外婆不在身边的日子里，我们的童年很苦。那时候，爸爸妈妈都忙工作，我的几个弟弟都曾先后被送到几千里外的亲戚家长期照看，唯独我是一直跟在父母身边。从我记事起（大概３－４岁），我就是在幼儿园的全托，只有周末才能回家。那是个二层楼的幼儿园，走廊的两边是教师，走廊的尽头是厕所。我最怕的是晚上上厕所大便。夏天时厕所的窗户是开着的，可以看见外面黑漆漆，沙沙做响的树。我头皮发炸地蹲在那，实在恐惧到极点了提着裤子就往回跑。屎拉在裤子里也不敢吱声，凭着体温把裤兜里的屎都腾干了。最后老师还是闻到了臭味。。。

老师很坏。我们教室的地板上有一块四方的盖子，下面是黑洞洞的地下室。每当我淘气的时候，老师就揪住我，吓唬我说要把我送下去，说那下面有大灰狼。她是我记忆中的坏蛋。她是我想象中一切魔鬼的形象，巫婆，妖怪，都是那张脸。我长大后在街上又碰到她一次，当然她是不会认识我了，可是我记得那么清楚，是她！

后来我上学了，午饭和放学后又成了问题。我不能回家吃午饭。我的班主任老师带我到教师食堂去吃午饭，后来有一段时间是在爸爸的同事家吃午饭，他们家有老人在家。三点钟放学时爸爸妈妈还没有下班。我有时独自在外面玩，有时就走到妈妈的单位去等妈妈下班一起回家。现在看看那段路竟有３－４站之遥呢。记得有一次下着大暴雨，我放学后浑身湿漉漉地走回家了。但是没有钥匙，我就在家门口站着等。我浑身瑟瑟发抖，就感觉我快要冻死了。我想象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定有和我当时一样的感觉，只不过我比她幸运。那以后我一直怀疑我得了关节炎，一到那种天气就觉得膝盖疼（也可能只是心理上的感觉）。

大概在我上完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外婆来了，并带回了所有在外面的弟弟们。我们家团圆了。在外婆的柯护下我渡过了一段最温馨的童年时光。我可以回家吃午饭了。我可以放学就回家。外婆经常讲一些她的故事，唱她的儿歌。有的故事讲过了Ｎ遍，我们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到后来，我和外婆操持着我们家的家务。我跟着外婆去买菜，买粮，然后摘菜，洗菜，做晚饭。外婆做针线，我就帮她串针线。后来，掌鞋，钉纽扣，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甚至做被子我都会做。我现在非常骄傲地跟老婆说，除了织毛衣以外，你会做的活我都会做。

后来到我们长大了，外婆走了。她要回老家。她不识字，而且信迷信，非常怕死在外地他乡。可是在老家她已经没有房子，没有亲戚可以投靠。她开始了晚年的漂泊。我十六岁的时候去看望过她一次。她借宿在一个好心人的木棚里。正值冬天，从木板棚的缝隙看出去可以看到天空上的星星和飘着的雪花。她就一个人住在那里。

再后来，我上大学期间又去看她。她结婚了。嫁给一个年龄相仿的老人。其实，他们仅仅是一般的朋友。外婆需要一个住处，那个老人需要有人照顾，是居委会建议办个手续，掩外人的口舌。外婆总算有了一个固定的住处了。这样过了几年，直到那位老人去世。他的子女当机立断地把房子收走了。这一下，外婆再也没有地方去了。她去了养老院，直到去世，享年９８岁。

妈妈说，外婆的周年纪念日为外婆默哀一分钟。我会的。其实，每当看见那个小闹钟我都会陷入溟溟的思念。生活总是在跟我们开着玩笑。在我们最需要外婆的时候，她来了，给了我童年的欢乐。到了她的晚年，在她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一个都没能在她身边。我只能对着小闹钟述说我的遗憾，我没能有机会报答她。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