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昨天在电话里得知姥姥的消息：不吃饭了，不下地了，还好能自己翻身，靠蛋白质粉维持，24小时的保姆……放下电话，泪~如~雨~下~

三年前，我钻进开往机场的汽车的时候，看到的是我终身难忘的画面：姥姥没来得及换鞋子，一双小脚穿了棉拖鞋站在楼边，眼睛红红的，老泪横流，轻轻地，却不想惹人注意地，用手背抹掉。我没有勇气下去抱一抱她，一如她抱小时候的我那样，我怕我们都会哭得更伤心。但是那一刻，在我的生命里定格成一个永远的痛。想起来就揪心的“痛”。难以自持。

姥姥今年92周岁了。按说，是很长寿的了。赶上了一段好日子，晚年也一直有人照顾，衣食无忧。可是我对姥姥的承诺，怕是再难实现了。

老早，毕业了留在北京，老人家舍不得。过了两年，结婚了，于是想，这下容易了，买了房子就把姥姥接来住上一段日子。这样想了，就这样说了。姥姥高兴地合不拢嘴。尽管顾虑坐车几个小时不方便，还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我去！”

姥姥，怪只能怪，您外孙女心太高；怪只能怪，年轻的心尚不能理解牵挂有多重。第二年，我们申请了移民。第三年，就是临别的那一幕。姥姥，你一直身体棒棒的。你的傻外孙女也以为你一直都会棒棒的。我从来不知道变老，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老人家的综合体检报告显示：一切指标正常。

姥姥生在清朝末年，是最后一批缠足的。我看过姥姥的小脚，厚厚的，鼓鼓的像个小包子。姥姥可害羞我看了。像小姑娘的那种害羞。就是这一双小脚，走过了日本鬼子的拳打脚踢，走进了全国解放，又带我走过了我快乐的童年！弱弱的，却又是有力的。到她75岁的时候还经常不解地说：看你们年青青儿的老喊累，我活这么大岁数了，不知道什么叫累。

母亲30岁有的我，那一年，姥姥62岁。妈妈说她没带两天就交给姥姥了。白天。黑夜。我在没有做母亲以前是想像不到当时的艰难的。后来我一直感叹：那么大岁数了，她一个人，怎么做到的？！难怪当妈妈又有了弟弟的时候，还没生下来姥姥就说不管带了。妈妈曾经怪姥姥的这句话，因为弟弟早夭。可是我明白姥姥说的是实在话。她是太累了。但不是心里话。当年是她老人家抱着我的小弟弟一趟趟的跑医院。最着急的人就是她了。

印象中，在我4、5岁大的时候，姥姥经常推着曾经推我的那辆小车去买菜，总是满满一车回来。那时候买菜是论“堆儿”买的，我就乐于帮姥姥挑堆儿。我想我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不经意间学到了勤俭持家的。

我6岁上爸爸被招贤去了另一个城市，于是留守的我们形成了新的格局，就是我们娘儿仨常引为笑谈的“俩妈，俩闺女”的格局。那段日子，姥姥只有周末回家和姥爷及一大家人团聚。那时候最快乐的莫过于周日晚上姥姥从姥爷家回来她笼筐里的宝贝了。或是几节甘蔗，或是一包爆米花，都能让我欢呼雀跃上一阵子。姥姥不挣钱，而且还有一大家子孙子孙女儿，所以每次给我带东西都是用报纸盖上的。殊不知这一盖更增加了神秘感。我的宝贝姥姥，你的宝贝外孙女儿哦。

这种格局持续了五年，直到爸爸回来。可是谁也说不清这五年里我和姥姥之间培养出的深厚感情。我曾经气过她，因为她管教我；也曾经嫌她唠叨。但是她从没和我红过脸。我也再挑不出姥姥任何别的。在我印象中她没有和任何人红过脸。她是个很有涵养，也很坚忍的女人。我们常说如果姥姥念过书一定能成为个人物。

也许正因为她没念过书，所以她更加认可“念书”这件事的重要性。我上小学三年级的一天，上课的时候突然教导主任来到我们教室递给我我的注音本，说是我姥姥送来的。天！我做梦都想不到有姥姥帮我送作业。做梦都想不到姥姥有这么的细心。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把上学看得很重，一旦得了低的分数，我自己首先不能原谅自己。因为有一个人，她很重视。而这个人，我很重视。

爸爸回来以后我们一家很快从独门独院儿搬到两室一厅的楼房。看着布满我童年足迹的小院儿，我一万个不舍得。自家的院子，当年爷爷几十个大洋买下来的，就这样眼睁睁地被政府以几十块人民币收走了。

但是高兴的是姥姥他们也搬楼房了，而且就在我们前楼。于是不满和不快都在这个喜悦下冲散了。这样一来，虽然不和姥姥一起住了，却是能天天见面了。

我读中学以后，记忆中姥姥来的少了，只在周末和寒暑假常来。估计她是怕打扰我学习。姥姥是要强的。在我家吃饭的时候每次吃完了总是会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如果没人阻拦的话一定自己洗。当然我们不会同意咯。但是每次，都是这样。

姥姥一直把我当小孩子。有一次小发烧，正赶上姥姥上来，问我想吃什么，我随口儿说了个罐头。不一会儿姥姥不见了，忙低头往楼下看，只见姥姥颤巍巍地往食品店走着。虽然那时的我还不懂得多愁善感，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上大学后对姥姥的牵挂日益加深，毕竟她年岁大了，我害怕。真的害怕。多少次夜阑人静的时候想念，多少次在奔走的路上祷告，又有多少次从梦里哭醒。生命是美好的，也是残忍的。

我知道：
我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件事。
以及，我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天。
它终究
会来。
而我
却
无能为力。


（短短小文，竟然几次仍不能卒笔。内心的酸楚不能尽言。姥姥，如果你有知，千万要恕你宝贝外孙女不能及之罪。）

悲歌传来却是10月7号的晚上，也就是我开始写这篇小文的两周以后。据说姥姥是在6号清晨离开我们的。当时在场的只有小阿姨。她准备给老人家清洗的时候发现双手已经变色。这是老人家仙逝的唯一原因：心力衰竭。温柔贤淑、纯朴善良一生，无疾而终。享年92岁。

悲痛可想而知，不忍提及。

对于在这里的我，周围的一切如旧。唯一不同的我挂了姥姥的镜框在家里，摆了花陪着她。依稀间仍然盼望回家的那一刻，幻想着当我推开房门的时候，能够看到我慈祥的姥姥，在等着我……

感谢天，让我今生有幸拥有这样一段记忆，让我整个生命不曾苍白。冥冥中祈求，如果有来生，姥姥，我还做你的外孙女。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