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拉斯柯夫一行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跑遍了大江南北,白山黑水,就要回国了。那天,外交 部设盛宴践行,中央领导,各部委办头头脑脑坐满济济一堂。宴会开始,领导中央致辞,一再恳请不 吝赐教,多多批评指导。苏联考察团长伊万·拉斯柯夫只好说:“谢谢,谢谢,我们只是奉命考察, 不便发表意见,请谅解!请谅解!”
酒过三巡之后,中央领导又说:“我们既然是朋友加兄弟,何必那样拘谨呢?还是提提宝贵意见 吧!”
“好吧,那就仅代表个人,谈点不成熟的看法。”
“大家静一静,现在请伊万·拉斯柯夫团长讲话!”那首长又朝苏联客人点了点头,说:“请! 请!请!”
伊万·拉斯柯夫站了起来,不用翻译,用不太流利的华语说:“各位首长,亲爱的朋友,同志 们:中国人民的创造精神,革命干劲是令人敬佩的。大家求变求快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作为 朋友,我不得不提醒,各级领导应该注意把冲天的革命干劲与求实的科学精神结合起来。诸如粮食高 产,要讲究科学;土法上马、大炼钢铁,要讲究质量和效益;尊重个性……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 力的发展。”
据说,有领导人原本期望听到一些罗列成绩、成就的赞美词和颂扬话,没想到那俄国佬尽泼冷水 还话中带刺!心里那味,属‘恼羞成怒’而未发!
这还在其次;考察团回国后不久,不知什么缘故,苏联国内舆论,竟然大放厥辞,攻击我们的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是发高烧、说梦话,讲呓语,是小资产阶级左倾幼稚病!
这样一来,中苏两党就弄翻了脸,但又不便撕破脸皮。根据这个精神,上面指示既要消除这次苏 联考察团一切影响,又不要把中苏冲突公开化。因此,伊万·拉斯柯夫在澴水搞的几件事,只要可能 就悄悄纠正过来。
滕飞龙接到通知,回市另行安排工作。
那天晚上,滕飞龙正在琢磨“另行安排”工作是什么意思,房门“吱溜”一声开了,赵二勇笑眯 嘻嘻地进来。他说:“恭喜滕书记,您这下成了反苏英雄,说不定还可以升迁!”
“谁知道呢?不过这一关总算过来了,这是值得庆贺的!”
“的确值得好好庆贺庆贺!”赵二勇说,“明天我以大队部的名义设宴为您践行,您看可以 吗?”
“那就谢谢,只是太麻烦了!”
“那有么什麻烦的?就这样定了。大队的工作请您多加指示!”
腾飞龙想了想,提了几点注意事项,继续高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千万不 要忘记阶级斗争,时刻注意防止族性发作和族斗发生。明天,当着大家的面,我再详细说说。
停了片刻,他又说:“至于你个人,二勇同志,这一阵表现不错,好好再加一把劲,搞点显眼的 成绩来,提干、受奖是不成问题的。”
怎么才算显眼成绩呢?滕飞龙走后,他又摆了两桌,想听听大伙的意见。几杯酒下肚后,话匣子 打开了。
“深翻土地,把生土都翻上来了,当心不长庄稼。”
“红苕烂开了,包谷,黄豆,杂粮都掉开籽,炸开壳了,得赶紧收。”
“木炭炼出来的钢,一敲就碎,那不叫钢叫生铁。”
…………
赵二勇听了,十分毛躁,酒杯一“咚”,呵斥道:“一派胡说八道,简直是恶毒攻击”。
大家莫不一惊,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副大队长田守一连忙站起来圆场道:“喝酒,喝酒,干了 这一杯,都听赵支书的指导。”
发了那阵脾气,没想到竟触动灵机,赵二勇忽然来了主意,在上交公粮上做点文章。于是他就侃 侃而谈。说:“小高炉炼钢铁,是大队的金字招牌,一定要抓紧抓好,一抓到底;红苕,包谷,黄 豆,杂粮安排老幼妇孺去收;当务之紧是上交公粮,一定要动点脑筋,夺回红旗!”
第二天,新兴大队的交粮队伍的别俱一格,大队干部按职务高低,依次排队打头;腰鼓队紧跟其 后,殿后的是送粮队伍,车推肩挑,一大长溜,浩浩荡荡往粮站进发。一次超额完成,一举夺得“踊 跃交售爱国公粮”红旗奖。
喜报呈报上去,报纸电台一炒作,果然产生轰动效应,很快就掀起了一个踊跃交售公购粮的热 潮。赵二勇因此又立了一大功,终于如愿以偿,除奖给自行车一辆,化肥一千斤外,还被提拔为前进 公社第十三副社长。任命书下达的那天,副大队长田守一殷勤地讨好说:“恭喜恭喜,一定摆几桌, 好好庆贺庆贺!”
“庆贺么什哟,位子靠得那么后,还要受吴二丑管,”赵二勇不满地说。
“再怎么说总算是吃上皇粮了,还是可喜可贺的!”
“唉,吃那份皇粮,倒不如在大队一把抓实惠!”
“那有么作难的?公社一把手赵书记不是您的堂兄弟吗,找找他,您把大队副职都兼上,不就结 了吗?”
赵二勇一听,暗暗作喜,但是又一想,他是田姓人,该不是给我支三脚凳吧?所以摇了摇头,没 有吱声。
田守一自知没趣,只好悄然离去。
直到晚上,赵二勇又想管他田守一安的什么心,还是只身来到食堂,提了一壶菜油,一袋大米, 套上自行车,来到赵雨生书记家。赵雨说说:“提那些东西来搞么什?放下放下!”
赵二勇想‘放下’是什么意思?管它的,卸到厨房再说。
主客落座后,扯了几句闲话,趁赵书记正在兴头上,他便委婉地表明了来意。
“好说好说,那不算违背什么原则。”赵书记说:“只是二哥上门,连个像样的招待都拿不出 来,抱歉,抱歉!”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看来兄弟的日子蛮拮据的哟?”赵二勇扫视了屋内外一眼说。
“唉,不瞒二哥说,您弟媳,不会持家,这样那样的收入虽说不少,但她大手大脚的,总是寅吃 卯粮。”
“粮食,菜油隔三叉五,我送点就是。”
“不不不,那多不好意思?”
“自家兄弟,有什幺关系。”
直到食堂垮台,才停止了送。赵雨生那媳妇,也跟人私奔了。
滕飞龙离开新兴大队的时,大队全体干部和不少社员到汽车站送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挤满 了介河大堤,欢送的口号,此起彼伏:
“向滕书记学习!”
“向滕书记致敬!”
据说这都是赵二勇安排的,到场的每人记三天工分。
滕飞龙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当然十分高兴。哪知到了市内,汽车站人山人海的,男男女 女,老老少少到是不少,可就是没有一个是来迎接他的,与新兴大队显然形成鲜明对比,他十分生 气,不禁骂道:“妈的,电话老子昨天就打了的,这样把老子不当一回事!”
于是决定,不去报到,先回家。哪知到了家门口,内面上了栓,怎么也推不开。叫了声,敲了一 阵,也没有反应。良久,堂客王春媚才开门露面。她接住行李,埋怨说:“怎么不先给个信,人家好 去接呀!”
“你懂个屁,都怪那些个忘八蛋小看人!”
他抬头看看王春媚那衣裤不整、头发散乱的样子,很是不满,就问道:“大白天的栓门闭户搞么 什,半天都叫不开?”
“还说呢,把人家的午觉都搅了,”王春媚抱怨道。
滕飞龙的小院,一併是四套住家,听了她的抱怨,本来已经释然,哪知一进屋,就听到窗外的吵 闹声。
一个高声质问:“翻窗越户的,想干么什?”
“睡过了头,要赶着去开会,家内人出门把锁带上了。只好如此啰。”另一个声音悄悄说,“不 信,这是我的大会出席证。”
听口音,好像是赵雨生、滕龙飞忙扒窗台想看个究竟,但他一只手试了几下,不得行,只好搬上 凳子,上去一看,只见到一个背影一闪,就拐进巷道转弯了。滕飞龙不甘心,定要找他问个明白,所 以一直找到会场。门卫说这是市人大三干人大会,没出入证不能进去。滕飞龙自报家门也不行,于是 吵了起来。
当时,市委书记正在宣读文件,听到吵声很不高兴。他的侄儿秦部长连忙过来,悄声说:“叔 叔,是滕飞龙回来,您看……”
“打发他先回家休息,草鸡脾气老改不了!”
秦部长这才出面,将滕飞龙领进客房,打来洗脸水,泡来香茶,滕飞龙的气色平和下来。秦部长 这才说:“叔叔——呵秦书记本是叫我去接您——”
“我在澴水搞过多年地下兵站,还怕走丢不成,接不接有么什关系,”滕飞龙没好气地说:“我 想问问,打算安排我么什工作?”
“您这回下去委屈了,辛苦了,领导上的意思先在家休息几天。”
滕飞龙想,我是省上管的干部,量他们也不敢擅自作主,于是便说:“中央、省里有么什重要文 件,回头给我看看。”
“好,好,等我清理下,改天送到府上。”
可是秦部长有急事出差走了,他在家一呆就是两三周无人过闻。滕飞龙想也罢正好趁这个机会读 读马列,读读毛选。他要重温旧梦,在理论上搞出点名堂来。
一天,滕飞龙正在埋头读书,秦部长终于来了。他不无讽刺地说:“喔哦, 我当你把我这个老家伙给忘了哩!”
“对不起,对不起,那天实在是走得急,我叫秘书股代办,哪知他们办事失 误!”
“没关系,我有书看。”
“我今天来是另有其事。”
“什么事,但说无妨。”
“秦丁二位书记约您谈话,我是奉命来邀请您的。”
“打个电话来不就得,何必劳你跑路!”
“事关重大,这个路非跑不可。”
“么什事,能透点风吗?”
“关于征收统购余粮问题。”
“据我所知,统购粮不是早已超额完成了吗?”
“中央又下来了文件,说是要给苏联还债。”
“么什债,我国不是从未借过外债吗?”
“还不是抗美援朝时用了人家的军火。”
“据说,当时是他们自己说的,我国出兵,他们出军火武器,怎么言而无信,变成卖军火了?”
“咱们地方干部咋知道,只知道中央要我们勒紧裤带……三年不沾肉腥……”
“如此说来任务重得很啰!”
“可能全市农村人口均摊四、五百斤。”
滕飞龙摇了摇头,说:“我看不算重。”
“所以市委才请您——”
“当催粮员,”滕飞龙不无幽默地抢着说。
“当然不是那样草率。”秦部长说:“市委的意思是请您出任市委书记处书 记,由公安,粮食,交通诸部门调集精兵强将组成《增购粮**督察大队》,由您兼任大队长。”
滕飞龙这才点了点头,说:“好吧,我按时赴约就是。”
滕飞龙接受任务后决定从前进公社抓起。他带领着督察大队来到公社办公室,先找公社书记赵雨 生谈话。
那天与王春媚厮混险些被他撞见,心内一直忐忑不安,担心迟早会出事。所以,一听说滕书记找 他谈话,以为是“东窗事发”,连忙给王春媚挂了电话,要她快点来想主意,这才硬着头皮去见滕飞 龙。
滕飞龙一见赵雨生,想起那天的情景,火气就不打一处来。但又一想,谁叫你自己不行的呢?人 家是表兄妹,睁一只眼,闭一只吧;于是呵斥道:“不在家看摊子,又跑到哪里胡搞去了?”
赵雨生摆出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低着头,不吱声。 “今天没有工夫跟你扯那些,今后放检点点?”滕书记说,“这是市委文件,你自己看吧!”
赵雨生这才松了口气,接过文件读了起来,当他读到前进公社的任务时,不禁惊呼道:“四千万 斤,我的天啦,人均五佰多斤还叫社员吃饭不?”
“赵雨生,这是中央下达的政治任务,你看得行吧,干不了就让贤!”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民以食为天,社员的话不好说。”
“我问你,粮食掌握在哪个手里?”
“当然是大队干部。”
“这不就得了,根本就不用跟社员说么什。”滕飞龙说,“快去通知大队干部来公社开会,还 有,先叫赵二勇来见我。”
趁等人的空隙,滕书记把在家的公社干部召集起来,想摸摸底,究竟能拿出多少粮食来。可是动 员了半天,大伙面面相视,默不吱声。只有公社姜付社长不知深浅,冒然说:“我是抓的陈湾大队, 据我所知,他们没有余粮可卖!”
“胡说!”滕书记一听就火了,训斥道:“谁都知道,今年农业大丰收,高产卫星满天飞,怎么 就没有余粮呢?”
“是啊是啊,姜社长怕是不深入吧!怎么会没有余粮呢?”吴二丑等人附和说。
“既然还有余粮,那么能拿出多少呢?”
大伙又不吱声。
滕书记正要发脾气,见赵二勇慢吞吞地进来,忙一挥手,说:“都给我好好想想,真是一群窝囊 废!”
回头他又略带笑脸,对赵二勇招了招手说:“二勇同志,里面坐!”
滕书记这次下来的目的,刚才听堂弟赵雨生书记透了点风。但是,得交多少才能过关呢?他心内 很犯嘀咕。说多了,怕吃亏;说少了,怕挨训。于是打定主意,不轻易开口。
滕书记可没有多少时间磨蹭,他要赶紧摸清底细,分好任务,准备大队干部大会上用。所以,他 简要讲了下这次增征公购粮的意义、任务等等之后,便问:“你们新兴大队到底还能拿出多少余 粮。”
“上面到底还要卖多少呢?”其实,大队究竟还有多少粮食他也不清楚。所以反问道。
滕飞龙暗自骂道:妈的,不是窝囊废,就是滑头精,看来一时半刻在他嘴内是问不什么东西的, 于是便说:“五百万斤怎么样?”
“好,保证完成任务!”赵二勇想讲价钱是没有用的,干脆满口答应。
滕书记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二勇同志,好样的!等下开会,希望你带个头!”
“谢谢您的夸奖,我这就去准备发言稿。”
赵二勇离开后,滕飞龙就把公社正副书记,正副社长叫了拢来,按照新兴大队的谱子,把任务分 摊给各个大队。
这时,各大队干部都到齐了,赵雨生书记宣布开会,先由姜付社长宣读中央文件和市委文件,接 着,滕书记讲话。他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反帝反修斗争高度,讲述这次增征余粮的重大意义。他 说:“这是粉碎帝、修、反的反华大合唱的需要,这是一次伟大而光荣的政治任务,我们一定勒紧裤 带,准备过几天苦日子,保证任务圆满完成!”
大伙听了,神情十分凝重。有的面面相视,不吱一声,有的呆坐发愣,有的垂头丧气……。
滕书记扫视了一眼,不禁皱起了眉头。后来瞥见赵二勇,趾高气扬、跃跃欲试的样子才算放了点 心,于是便说:“赵雨生同志,还是叫各大队讲吧,先表个态,再报个认售数字,然后再议议吧,您看怎么样?”
“好吧,现在请大队发言!”
赵二勇首先站了起来,第一个发言。他说,党的决定,我们新兴大队坚决拥护,我们大队,今年 托人民公社的福,粮食大丰收,水田平均亩产3200斤,旱地800斤,社员口粮按每人全年500斤算,再 除去籽种,饲料等等,可以再售500万斤!
督察队的人听了,跳起来鼓掌。其他干部听了,莫不侧目而视;有的骂道:“姐妹子的,尽吹 牛,害得老子不好开口!”
会上一片混乱,接着便是冷场。
“新兴大队带了个好头;”赵雨生动员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希望大家都不要当落后 的分子。哪个接着说?”
还是冷场。
“那我就点名了!赵岗大队,你们哪个发言?”
党支部书记赵大勇身子扭了扭,不得己而说:“我们没商量好那就叫副大队长先说吧。”
“党的决定,我们拥护!”副大队长赵长庚说,“党叫实事求是,我就如实汇报如下:我们赵岗 旱地多,水田少;杂草多,禾苗少,今年虽说大丰收,但水、旱庄稼共收四十万零二千一百三拾五 斤。口粮按人头今年五百六十斤算,加上籽种,饲料,还差四十万斤,上次超售四十二万斤,本指望 退还点,若再追加确实无法可想。”
在座的大队干部听了,交头接耳,话就活跃起来了。有人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老汉有种,敢讲 真话!”
接着,便议论开了:
“今年虽说丰收,但上次任务比去年增加三、四成,哪里还有余粮可卖!”
“看来,放开肚皮吃饭要泡汤了!”
“还放开肚皮哩,没听姓滕的说,要‘勒紧裤带吗?’”
赵雨生书记呼地站了起来,拍着桌子吼道:“都给我闭嘴,今天不是来叫你们诉苦的,请问你 们,‘先国家后集体再个人’的原则还要不要;而今国家有急,管它余粮也罢,口粮也罢,必须保证 完成任务,至于吃饭问题,反正社会主义不会把谁饿死!”
“有赵书记这句话就行了,那就下任务吧!”吴官大队党支部书记是个急性子,便嚷道。
“那也好,”赵书记说,“现在请姜副队长下达任务!”
于是姜副队长唱道:“新兴大队四百万斤,赵岗大队,二百五十四万斤,陈湾大队一百三十八万 五千斤……”
大队干部听了,尤其一、二把手,除赵二勇外,莫不忧心如焚,不少人想,民以食为天,粮食都 卖光了,拿么什给社员填肚子呢?一时都没吱声。忽然夏井大队龙支书嚷道:“这不公平,新兴大队 余粮五百万斤,是赵书记自己报的,却只摊派了四百万斤,而我们夏井大队的口粮、饲料、种籽总共 加起来才七万六千四百五十五斤,却摊派加售余粮八万斤!都是党的社员,谁是后娘养的?”
“我们是比照新兴大队的标准,打八折再乘以人头数而得出来的,保证错不了。”姜付社长说。
“说到天上,拌得砖上。那么重的任务,反正一卖,就揭不开锅了。”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吃饭问题,到时候再说,反正不兴把谁饿死。”赵书记说。
赵岗大队副赵长庚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嚷道:“扯淡,任务一交,当下就没有吃的,妈的,老 子不干了!”
滕书记听了,十分生气,心想气焰如此嚣张,必须予以迎头痛击。于是悄悄跟赵雨生耳语了几 句。赵雨生桌子一拍,大声吼道:“我宣布,撤销赵岗大队副赵长庚的职务,捆起来,立案审查!”
大伙见了,谁不害怕?何况要饿肚子,又不是自己一个,所以只好接受任务快快回家。
赵二勇一直落在后面。其实他的心情并不轻松。仓里究竟有多少粮,他心内也没有数 。刚才的上 报,别听他条条是道,其实都是编的。粮食是硬头货,下一步怎么走,他一直在想。一上介河大桥, 他连忙赶上大伙说:“嗨,都上大队部开会,不要急着回家。”
刚才公社干部大会,大家留下的印象是‘又要饿肚子。’所以提不起精神来,一到大队部,就悄 悄地找个角落坐下,且看支书怎么安排。
赵二勇说:“玉超、香茗!过来,跟前坐。”
玉超是赵二勇的内弟,大队保管员,香茗则大队会计,他两人拢来后,赵二勇问道:“仓里到底 还有多少粮食?”
“没有翻仓,哪能说得清楚?”玉超说。
赵二勇一听,火了!训斥道:“‘保管’有你这样当的吗?多少家底也说不清楚?”
“那不是刁难人吗?”玉超抱怨说,“一会说‘仓有么什翻的,一会又责怪别人没有翻 仓……”
赵二勇更火了,伸手就要搧他。陈香茗忙拦住说:“大队长别急,其实这个账估得出来,存粮大 概有四百多万斤。”
陈香茗绰号陈精灵,他的话一般不会有错,赵二勇听了,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踏实了点。
“不过全大队十六个食堂,按现在的标准,每天得吃三、四千斤粮,到明年接住新粮,至少也得 两三万斤粮吃。”
“眼下顾不得那么远了,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吧。”赵二勇说。
“不,我算了下,公社留得有余地。凭着大队长与赵书记的交情,要求减一点,不是不可能。”
“就是减万把斤,还是不够呀?”
“还有,有那么点粮食,再搞点萝卜、白菜代,多吃稀的,差不多够的。”
“好吧,让我想一想。”
“拖延不得,去迟了,叫别的大队抢占去了,就不好办了。”
“好吧,我这就去,大家散会吧!”
陈精灵估算的一点都不差!公社办公室挤满了人,围住赵书记,患的是一个‘病’,——抱怨任 务太重,唱的是一个‘曲’,要他减一点。叽叽喳喳,吵得赵书记,真是“豆腐掉到灰摊内,吹不掉 也抹不了。”见赵二勇也来了,连忙推开众人说:“好了好了,都回去吧,我还有事,要跟赵支书商量。”
说罢,他就撇下众人领着赵二勇回宿舍去了。一进门,赵二勇就恳求道:“兄弟呀,刚才会上说 冒了嘴,回去一细算,粮食没有那么多,求您给减一点吧!”
赵雨生吸了几口烟,想了想,说:“好吧,那就减一万斤。”
“那就谢谢了!”
“不过,你得带个头,明天交清统购任务!”
“没有问题,保证明天交清。”说完赵二勇就乐滋滋地回大队安排了。
增售粮任务完成后,大队彻底盘点了下粮食,还剩各种粮不足万把斤。陈香茗说:“肚皮放不得 了,赶快‘勒紧裤带’,外加‘瓜菜代’吧?”
“都种了粮食,哪来的瓜、菜呀?”
“那就七分野菜、树叶;三分粮,一日两顿喝稀饭吧。”
赵二勇点了点头说:“看来,也只有那样啰。”
喝起稀汤来,问题就多了,食堂的“勺把子”大都掌握在‘沙子户’手里,对劲的来来,勺子往 锅底一挖,蹦干蹦干,尽是饭粒,不对劲的,浮面一舀,基本上都是菜叶、树叶、汤水,相差十分悬 殊。这一打听,吃亏的差不多都是田姓户。在那饥荒时代,克扣饭食特别敏感,天天如此,顿顿如 此,实在受不了了,不对就闹,就骂,甚至抓住掌勺的就打。每顿饭总有几起,搞得赵二勇哭笑不 得。
一天,新从部队复员回家的军人芒捶四,官名田朋成,端着刚打来的一碗汤饭、后面跟着一群人 来找赵二勇。赵二勇一见都是姓田的,三角眼一竖,问道:“怎么,想闹族斗?”
“谁闹族斗?支书心里明白!”田朋成说,“这是三成粮的汤饭,请您数一数看有多少粒米?”
说罢“哗”的一声,将碗泼在支书脚下。赵二勇瞥了一眼,稀稀拉拉的饭颗粒粒可数。
要是一般人,赵二勇可以打他耳光,但眼前这人是个复转军人,赵二勇只好忍了安抚说:“好好 好,马上换人,叫他们重新打!”
他来到后面,碰见陈香茗,埋怨道:“唉,你那个馊主意,尽出乱子!”
“就这样一天两顿稀汤,顶多能维持到年底,”陈香茗说:“我看干脆,把粮食分下去得了!”
赵二勇没有吱声。他想,公共食堂好比自家的库房,把粮食分了,岂非自断粮道?于是摇了摇 头,说:“又是馊主意,要知道,那是砍红旗!你担待起那个责任吗?”
“那您说,怎么办?”
“要教育掌勺子的,不要做得太扎眼!”赵二勇说:“有么什法子呢,只好过一天算一天啰?”
这时,有人来找赵支书,原来是三水中学的一位老师,奉区委之命来宣传省委文件。赵二勇立即 打开广播,通知召开社员大会。
一共是两份文件,一份是《关于调整人民公社分配制度有关问题的决定》一份是《关于解散公共 食堂,安排好群众生活的决定》。老贫农田腊七听了传达,激动地说:“毛主席真伟大,句句话都说 到我们心坎里!”
“七爹,您的马屁拍错了,这文件是省上下的!”一位后生调侃道。
“怎么,省上就不归毛主席管啦?看我不扯掉你的耳朵!”
接着便总是你一句我一句嘻笑戏弄起来。
“别吵了,别吵了!”赵二勇站起来说:“文件大家都学了,食堂就要解散了。现在的问题是还 有多少口粮,怎么个分法,等大队研究好了再开会宣布,现在散会!”
口粮分下去后,又冒出了一个新问题。全大队家家户户几乎所有的铁锅、铁铲几乎全都砸烂炼了 钢铁,而今重新开灶,到哪里找铁锅,锅铲、菜刀、炉条呀?
“有办法”,大队附田守一说“苕马虎学过翻砂,可以制锅;田永来学过铁匠,可以打造菜刀、 炉条。”
“那得多少生铁,熟铁?生铁熟铁从哪儿来?”赵二勇摇着头说。
“用我们自己炼的那些,稍加溶化,我看可以。”
“不行,大炼钢铁是我们大队的金字招牌,不能自砍‘红旗’!”
正说着,三水中学又来了位老师宣读中央文件,一共两份,一份是《关于提倡科学,反对蛮干, 停止小高炉办钢铁的通知》,另一份是《关于纠正共产风,妥善处理一平、二调的遣留问题的通 知》。这样,田守一的提议才被采纳,大家立即动手,搭起翻砂棚,红铁炉,重新燃起小高炉供应铁 水,轰轰烈烈干了起来;一时,饭山坡上人潮如流,来来往往,十分热闹。有排着长队领锅、领铲、 领炉条火箱的,有上地里寻来苞谷棒、红苕蛋,用炉火烤熟填肚子的,还有一些是看热闹,瞧新鲜 的。一时,风箱声,捶打铁碇声,点名叫号声,说笑声,吵嚷声,乱哄哄的,响成一片,这儿的人, 生性乐观,肚子饿得咕咕叫,照样喜欢凑热闹。
那天,大伙聊得正欢畅,忽然儿童团长田育来气吁吁地跑来嚷道:“郎哥们,岗南出大事了!”
“么什大事,别着急,慢慢说。”老常头说。
“赵岗人,来了一伙,跑到岗南,又拆楼、又打人,横得不得了!”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