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宿舍住了几个月的宏进,随着和周遭的同胞接触越来越多,他对留学生这个群体也越来越熟悉起来。虽然出国前,他也读过很多所谓留学生文学,但是阅读和亲身体验毕竟不是一回事。
宏进发现,所谓岁月静好,是要有生活安定这个先决条件的。否则无论一个人此前受过怎样良好的教育,当他或者她每一天都必须面临巨大生活压力的时候,曾经掩藏的本性都会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来。
斯图加特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大概有一千多人,鱼龙混杂,参差不齐。九十年代的互联网还不发达,留学生们的生活圈子大多局限在校园,他们和当地德国人接触很少。
在狭隘的文化单一的圈子里生活久了的人都难免苦闷,苦闷且胆子大的男留学生要打发业余时间,一般有两个去处:
赌场 - 斯图加特附近的古城巴登巴登,是著名的赌城,这儿有名列欧洲前十的赌场 - Spielbank,不少留学生会去那儿试试手气,但流连其中的结果都不是很好,很多人背了一身债,但又欲罢不能,于是拼命打工,挣钱补窟窿,有钱了再赌,再输,然后再打工,循环往复。
妓院 - 怕赔本的但胆子更大一些的就去色情场所。斯图加特虽然比不上四大性都汉堡,法兰克福,巴黎和阿姆斯特丹,但红灯区也很红火。斯大的大部分中国人即使没有去过,也知道三色楼 - 这是斯图加特最著名的JY,地处闹市区,因为楼有三色而得名。走进这栋小楼,昏暗的灯光映衬着一间间门面很小的开间。每个房间门口端坐一位妙龄女郎,但她们身后的小屋却空空如也,只有一张俗艳的大床,这儿明码标价,40马克15分钟。JY有打手,如果时间到了,进去的人还没有完事,就必须加钱,否则会被打手立刻推出门去。去三六九的留学生,在屋外看热闹的多,进门得少,或者偷偷摸摸溜进去的时候没让熟人看见。
那些胆小的留学生,则把中文杂志和中文电视剧,当作化解自己思乡之情的最大安慰。校园里如果有谁能弄到国内的当红连续剧,或者春节联欢晚会的录相,他/她在很长时间内都会成为留学生里最受欢迎的人物。
斯图加特大学的留学生,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男性远远多过女性。
那些中国女性,有些是陪伴丈夫,还有些则是孤身一人。即使数量寥寥,但无论她们长相如何,都会吸引众多异性的关注目光。宏进在斯大虽然也认识了不少中国女性,但她们似乎没有一位真正单身,因为原本单身的女人最后都有了同居对象。
单身中国女人生活在陌生的异国他乡,语言问题,经济问题,求学问题,身份问题,甚至于冰天雪地下的买菜问题...... 都把她们压得喘不过气,而女人面临的困难越多,男人乘虚而入的难度就越低。
曾经有人仅凭一辆400马克的破车,就非常轻松地让好几位中国女人就范 - 因为有车,甭管多破,女人去再远的地方打工,都有人接送;天气恶劣的时候,女人也不再需要孤身坐地铁,肩扛手提地去买菜;有些居心不良之徒,占着自己来德时间久,对当地情况熟悉,专门对刚刚来的女性下手,屡屡得逞,后来其中一位女人的老公来了,知道内情,去找对方算帐,肇事者躲入校园后面的树林,一整天都不敢出来。
如果说自费出国对中国男人是一种挑战,那么对单身中国女人则是一种磨难。很多年后,中国作家闫真曾根据自己的切身经历,写过一本风靡一时的小说《白雪红尘》,在书中,男主人公感叹到,如果一对夫妻准备出国,女方千万不要在男方之前出国,即使万不得已,前者在后者之前出国的时间也千万不能超过2年,否则婚姻不保。
住进斯大校园,宏进才知道,原来表面看似平静的留学生活,其中竟有那么多的不为人知的暗潮涌动。但作为旁观者,他却无心参与到那份热闹当中,因为寒假就在眼前了。
寒暑假是留学生们打工挣钱的黄金时间,一方面德国政府允许大家在这段时间合法打工,另一方面各大企业也会利用这段时间大量招聘假期工。
刚刚来德国的留学生,在语言还没有过关的时候,一般都只能选择去中餐馆端盘子。那里不仅劳累,而且工资低,收入全靠小费。在中餐馆打工有淡季和旺季,冬天中餐馆生意好,夏天却普遍惨淡。
当留学生适应了德国生活,语言基本过关以后,他们会去尝试申请大学的科研辅助工作,但这种职位僧多粥少,申请难度很大。
更多的人会去当地工厂寻找工作。斯图加特是奔驰总部所在地,汽车工业非常发达,各种与制造业相关的企业很多,相对于德国其它城市,这儿不仅招聘留学生的职位多,工资也高,每到假期,大学宿舍里就挤满了来自亚琛,汉堡,柏林等等德国北部的留学生,他们纷纷南下,来到这座被誉为打工圣地的城市找寻机会。
往日安静的斯大这时也变得热闹起来,校园的小路上,多了许多来来往往,匆匆而过的陌生的带着饥渴表情的面孔。
宏进此前对如何申请假期工作一无所知,询问熟识的留学生,对方说,你去劳动局看看吧 - 因为申请打工的留学生实在太多,于是斯图加特劳动局(Arbeitsamt)专门设立了一个机构,统一管理。
寒假第一天一大早,宏进匆匆赶去劳动局。刚刚走上二楼,他就吓了一跳,眼前熙熙攘攘,就好像进了国内的火车站候车大厅,举目四望,皆是同胞,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把都大厅坐满了。
大厅里有一面巨大的告示墙,每当新的工作机会出来,劳动局的一位金发小姐(因为她身材高大,外表长得很像当时著名的德国女子网球名将,在劳动局“蹲点”的留学生们私下都称她“格拉芙”)就会从办公室走出来把招工卡片插在告示牌上。卡片刚刚插上,大厅里虎视眈眈的中国人就一窝蜂涌上去,里三层,外三层。拿到卡片的人推门进入办公室,和“格拉芙”谈论工作要求和报酬细节。
中国人到哪儿都改不了扎堆的习惯,大厅里的同胞,按地域分成好几个小圈圈 - 上海圈,北京圈,东北圈......格拉芙没有出现的时候,同一个圈子的人就七嘴八舌地聊天,打牌,消磨时间,一旦格拉芙出现,众人就立刻转移注意力到告示牌,随时准备一哄而上。
每当工卡被抢到手的时候,同一个圈圈的人会私下商量,把抢来的那份工作给圈子里面最适合的那人。
宏进初来乍到,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子,每次“格拉芙”出现,宏进或者是挤不进人群,或者即使挤进去了,抢起来也是一人难敌众手。
二天就这么过去,看着陆续有人笑逐颜开地拿着工卡离开,宏进却一无所获。
第三天一大早宏进赶到劳动局,他暗自对自己说,我单枪匹马,没法力斗,只能智取了。
大厅里很快又人头攒动,宏进深吸一口气,聚精会神注视着告示牌。不一会,“格拉芙”再次出现,在告示牌上钉上了新的招工卡。众人一窝蜂地踊去告示牌,宏进却反其道而行之,直接走进办公室,对“格拉芙”说:“您刚才贴的那份工作我要了!” -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份怎样的工作。“格拉芙”上下打量宏进半天,都快把宏进看毛了,然后拿出了表格,让宏进填写 - 宏进心头暗喜,耶,我成功了。
拿到表格,宏进才知道,这是一份电镀厂三天的短活,但工资比一般的学生工要高,每小时25马克。
填好表走出办公室,从大厅各处投射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让空等了好几天的宏进,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次日早上,宏进按地址来到电镀厂。车间不大,只有十几位工人,工头分配给宏进的活很简单 - 每次电镀前,宏进和其它工人把要电镀的小部件一只只在电镀架子上挂好,然后把整个架子送入电镀池,部件电镀好以后,传送带自动推出电镀架,宏进们再把架子上的部件一个个拿下来。
这个工作听起来很轻松,但电镀过程持续不停,架子一个个的被送入电镀池,镀好的成品又一个个地从电镀池转出来,8小时连续不休息地站着干,除了抓住空当喝口水,根本没时间吃饭,好在宏进在中餐馆那两月已经习惯长时间站着工作了。
三天很快过去,短短三天的劳累,竟换得昔日在F所半月的工资,拿到600马克的支票,宏进长长舒了口气。
再回劳动局的大厅,众人侧目之下,宏进老练多了。”格拉芙“出来挂工卡的时候,宏进依然如故地直接走进办公室。
因为总是处在人声鼎沸的环境里工作,”格拉芙“难免脾气暴躁,她对待中国人的态度也时常不耐烦。也许因为宏进从来不挑三拣四,也许因宏进德语不错,交流顺达,”格拉芙“对他一直很和蔼,有时候在宏进拿到一份工作以后,”格拉芙“还会主动拿出另一份工作,告诉宏进,他手头那份工作结束以后,可以接着干下一份。
慢慢地,没有圈子的宏进,成了劳动局各个圈子最受欢迎的人。那些没有抢到工作的人,会拉着刚刚从办公室走出来的宏进,询问怎么才能搞定不苟言笑的”格拉芙“,追问宏进里面的”格拉芙“手头有没有新的工作,有时候宏进同时拿到几份时间冲突的工作,他会留下其中相对工资比较高,比较不是那么辛苦的一份,而把多余的工卡让给别人。
每到夜晚,宏进曾经冷清的宿舍就开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校园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传说,宏进的宿舍是”地下劳动局“。那些白天没拿到工作的人纷纷跑来询问宏进,手头有没有多余的工作给他们。
宏进分派多余的工作的时候,从来也没想过向对方收取介绍费用,他一直觉得当初受人相助,如今自己帮助他人,这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但是,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