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金苗从牢房出来,身上长满虱子,田老六见了,十分心痛,连忙架起大铁锅烧水洗澡,又请村 里剃头匠来给理发,外表上总算焕然一新,可是精神上总是郁郁不乐,成天躺在床上不是落泪就是长 嘘短吁。田老六急了,于是赶到三水邮电所给丁克家打了个电话,请他跟金苗子谈谈。丁克家当时担 任县委办公室书记兼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他说:“好好,叫他来县上找我吧!”
好友相约,田金苗高兴极了,连夜动身赶往县上,一见到丁克家就说:“谢谢您的搭救!”
说着说着,眼泪都出来了。
“谁跟谁呀,不用客气!”丁克家说:“门外有洗脸水,跑了一夜,累了吧,快洗洗,再到床上 休息,渴了、饿了,瓶里有开水,柜里有饼子。”
田金苗哪有心思吃喝,心内还是惦记着大先生田育德的安危和自己今后的出路。于是便说:“能 谈谈吗?”
“不急,我得上办公室,晚上回来谈。”说罢丁克家就背着书包走了。
直到晚上,丁克家回来,打开荷叶包裹说:“饿坏了吧, 买了些猪头肉,打了点烧酒,咱们边吃 边聊吧!”
田金苗喝了口烧酒问道:“田育清该不该救,能不能救?”
“这个问题要从民主革命这个高度来看,田育德无非是封建地产阶级的一个头面人物,为他开 脱,只能从革命策略上找理由,你的材料怎么能跟他穿一条裤子呢?更失策的是,有言说得好,‘女怕失身,男怕失墨’,你怎么能给他们留笔迹呢?从滕飞龙的德行推演,就抓住这点,定你个包庇敌 人,通敌内奸,判你个死缓甚至极刑不是没有可能!”
田金苗听了,想起当日被捆绑吊打的情景,不觉出了身冷汗。良久,惶恐地问道:“那我该怎么 办?”
“田育德你就别管,我来试试看。”丁克家说:“至于你么,主要是思想落后于形势,赶不上时 代前进的步伐,当然会处处碰壁,你们那个龙王庙乡又是阶级斗争,又是族斗,加上滕飞龙之流那样的领导干部,你根本适应不了。所以,我建议你干脆不要回家,就在我这儿先住下再说。”
“无所事事的,总非长久之策呀!”
“我叫你住下,是叫你好好读书,读几本马、列、毛的著作认认真真充实下自己!喝酒,吃菜, 别光顾了说话。”
碗筷涮洗毕后,丁克家找出一大迭政治读物,半开玩笑地说:“当心啰,隔几天我还要考考 哩!”
就这样,田金苗呆了下来。开头那阵,那此书还新鲜。丁克家又三不时来辅导,日子倒也不算难 熬;后来丁克家越来越忙,常常一连几天不照面,那些书也就渐渐觉得难啃了。
一天湾里的那些事情又在脑海内浮现了出来,书本上的一个字也没读进去。不知怎的,好像走在 介河大堤上,远远望见有个背影,头上缠着一块青布,走路一摆一摆的,好像有点稔熟。会是谁呢? 他正想撵上去看个究竟,那背影忽然一转身,说:“苗子兄弟,你好糊涂,险恶四伏,跑回来搞么什?”
“是大先生!”他心内惊呼道。很想撵拢去打个招呼,可是怎么也喊不出声来,抬不起腿来,正 着急时,忽然一声断喝:“田金苗,好大的胆子,竟然又跟一个恶霸地主勾勾扯扯!”
是权组长,又像是滕大队长。不知什么时候带领大队民兵包围了拢来。
“怎么处置?”权组长问。
滕大队长说:“屡教不改,就地正法!”
接着“啪”的一声枪响,子弹“呼”的从身侧而过。田金苗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惊醒过来,原来是场噩梦。
他呆呆地出了阵神,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猛然一惊,不觉喊了出来:“不好,大先生可能出 事了!”
他再也坐不住了,打算上县政府办公室找丁克家问个明白。来到大街上一溜布告赫然醒目,果然 是大先生还有生伢等十几个人判决布告,他深怕按捺不住,哭出声来,连忙跑回住处,但也不敢放声恸哭,只好悄悄啜泣起来。
丁克家回来见了,心里明白了几分,问道:“晓得了?”
田金苗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说:“我要回去送送他们。”
“又是犯的什么傻?回去找死?”
想起了刚才的噩梦,又听了老朋友的警告,他又悲恸,又无可奈何,只好呆呆地落座。丁克家又 开导了一阵,田金苗这才安静下来。可是一想起今后的出路,又烦躁不安起来。
“有条路子,正想跟你商量商量。”
“么什路子,快讲快讲。”
“报名当兵,你看怎么样?”
田金苗从来没想过当兵,他可是一个文弱书生,所以一时没有吱声。
“在城内找个工作,当然不难。只是那样起点低,不会有多大的出息,而且也难以彻底甩掉族里 的麻烦。”丁克家开导说,“参军就不一样,部队是座大熔炉,大学校,你又有比较高的文化素养, 只要听党的话,艰苦努力,进步肯定慢不了!这次兵是为解放台湾而招的,虽说危险大,但立功机会 多,提升起来当然也快——”
“好好好,我听你安排就是。”
“报名截止时间就在明天一天。你就不必回家了,田叔那里我会告诉的。”
就这样,田金苗报名参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