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组长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硬是让豆腐匠田腊七当上了田家湾村农会主席。没想到,当“官”不 比做豆腐容易,简直把他作难坏了。
当时的口号是“一切权利归农会”。他想自己是农会主席,相当于过去的族长,就要像族长田育 德那样保护族人,关心族人。但是眼看着族人被抓、被扫地出门,他心里急,却又没有办法。有一次 为族人求情,权组长警告说:“当心你的阶级立场出麻烦!”
更叫他难以接受的是,乡上有么什开销,乡长赵雨生总是往田家湾一摊。
“回去照单准备好,下午我调赵家岗民兵连来挑。”
“那不行啊,赵乡长!”
“为么什?”
“大白天的,万一激起族斗……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天黑人静时分,您说行吧?”
“好,依你就是,快回去准备吧。”
次日掌灯时候,赵家岗农会主席赵亦秋,民兵连长赵长庚带领大队民兵和贫雇农群众担着箩筐、 摊篮浩浩荡荡出发了。当时天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高一脚低一脚的,赵二勇不小心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满腹牢骚地说:“这算么什事,既不是偷,也不是抢,为什么连根火把都不让打,差点把老 子摔下岗沟去了!”
“没家教的,给谁充老子?”赵长庚批评说,“快跟上,少废话!”
赵亦秋解释说:“这是乡长一再叮咛的,几百年的族仇,不能不小心点!”
“用得着那样小心吗?姓田的头面人物抓的抓,杀的杀,一个个吓得龟孙子似的,用得着这样偷 偷摸摸吗?”
哪知,他的话音刚落,突然冲出一大群人挡住了道路。
“识相的,都滚回去,蒙着脑壳睡觉。不然,休怪老子们不客气!”挡路人领头的说。
“郎哥们,他们没多少人,冲上去,打呀!”
赵二勇嚷着,领着一伙民兵冲了上去。于是两家便开打起来。拦路人的确不多,但都有功夫,几 个回合便打得赵二勇气喘嘘嘘,难以招架,幸亏民兵连长庚,虽然只有一条右臂,但是勇气不减当年 ,指挥一群后生,且战且退,救出赵二勇等人,才回到岗上。计点损失,打伤的人倒不多,不过二三 十人,但是箩筐、摊篮损失殆尽。大家怨气连天,纷纷嚷道:“姐妹子的,姓田的言而无信,这账不 能就这么算了!”
“要怪就怪那个杂种没有用,堂堂的乡长,叫人家耍了!”
“这亏不能自吃,走找乡政府去!”
苕马虎得知消息,急得直跺脚,连说:“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
“跺脚有什么用,还不赶快去报告!”他老婆说。
一句话提醒了他,连忙上大队部报告。
大队长听了,火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他妈的,做都做了,又跑来讨好卖乖!来人啦,捆起来 !”
苕马虎大喊冤枉。滕大队长想,也许他是冤枉的。你管他的,宁左勿右!先关起来再说。于是拿 起电话,要通驻军,调来武装,由权生安带领,前往田家湾提拿凶手。一夜之间抓了十三、四个人, 其中有地主分子田育斌。
他田育斌也是何该当倒楣。谁叫他喝那么多“洋墨水”,懂那么多的大道理,退赔主动,民愤不 大,而被早早解脱回家的呢?谁叫他偏偏那几天肚子不好,半夜起来登茅坑,叫权组长碰见的呢?于 是不由分说,硬是被抓,押到大队部。滕大队长一见田育斌,火气就上来了,骂道:“王八蛋,胆子 倒不小哇!”
“大队长同志,我只是肚子不好起来登茅坑,什么都没做啊!”
“哪个跟你这个托派分子称同志?挑起族斗,破坏土改,还说什么都没做?”
“真的,没我的事,大队长,冤枉啊!”
这时赵家岗找乡长的那群人到来了,一个叫赵小兵的小伙子,不问青红皂白,见了田育斌上去就 是几脚,踢的田育斌两眼直冒金花。他心一横,大声嚷道:“土匪养的,你们还讲不讲理呀?!”
他这话坏了,“鞭杆打稻草,打了一大堆”似的,引起大家的公愤,有人骂道:“亡八蛋,一个 托派地主如此嚣张,看来揍的不够!”
“打死他这个狗日的!”不知谁嚷了一句,众人一哄而上,“叮叮咚咚”拳打脚踢起来。
这时权组长朝窗外嚷了一句:“大队长,案子还没搞清,打死了人怎么办?”
田兆新听到嚷声,从里间跑了进来,连忙喝住众人,俯身一摸,田育斌已经气息奄奄了,他又气 又急,吼道:“这还了得,胆敢跑到大队部来行凶,一个一个站住,把名字登记起来!”
赵岗人这才蔫了,一个一个地悄悄直往后缩。
“登记做什么?一个托派分子,运动期间,群众一时失手,死了就死了,登记做什么?”滕大队 长说,“叫他家里抬回去,找个医生瞧瞧,算便宜他了。”
田兆新这才连忙找人,通知他家里,抬回去抢救。
这时,权组长问道:“其他的人怎么办?”
“先关起来,明天再审。”
第一个被提审的是田家湾农会主席田腊七。他交代说:“昨晚跟乡长争吵了一架,心情不舒快, 回到家以后,多喝了两杯,头昏脑胀的就睡下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接着提审其他的人,也都说什么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碰见权组长就被抓来了。
这时县、地领导也来电话询问:“怎么又发生族斗了,一定要慎重查处。”
滕飞龙不得不急。赵雨生提议严审苕马虎,因为是交给他的,可是苕马虎却哭兮兮地说:“赵乡 长派的任务,我很着急,天一擦黑我就去准备。可是我七哥——”
“说名字!你七哥叫什么?”
“他叫田腊七。当时喝的烂醉,怎么也叫不醒,我又做不了主,急得我乱团团转,有什么办法呢 ,只好上乡政府找乡长,请求改期。哪知摸到头道岗,就听到二道岗坡上打起来了。”
“都有哪些人?”
“黑天半夜的,又那么远,我怎么晓得呢?”
“为什么不上去看看?”
“我胆小,腿弯直打颤颤,哪敢拢去?直到架打完,人都走了,我壮起胆子站了起来,摸上前去 ,擦了跟火柴,这才看见箩筐、摊篮甩了一满坡,我想事情糟了。我不敢见乡长,这才来大队报告。 ”
滕飞龙见审了半天没有名堂,一气之下,吩咐道:“统统吊起来,看他们交不交代!”
可是从早吊到晚,开头还有人求饶,喊冤枉,后来,干脆都不吱声了。
田家湾民兵连副连长田福太,刚从姥族张家湾回来,听说昨夜打架之事发作,十三、四个族人被 抓,正在受罪,觉得事情严重,忙去找田老六商量对策,田老六听了一惊,便问:“怎么是你干的? ” 田福太点了点头。
“那又为什么?”
福太长叹了一声,说:“昨天后晌,我七哥从乡上开会回来,心思重重地踱到‘胜利果实’仓 库。我觉得奇怪,就跟了进去,只见他捡起那颗宝石帽顶,又抚摸了一阵花翎,忧伤地说:“唉,这 是我们八房的,还有那些珠宝首饰,文物古董,今夜就要改姓了啰!”我问:“七哥,今天是怎么 啦,说话没头没脑的?”“还有那些衣服、布匹、粮食、豆饼……叫赵雨生那王八蛋看上了,今夜就 要派人来搬。”
“您答应了?”
“我有什么办法?”
“说清楚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田腊七便将晌午会上的争执讲了一遍,竟然哭兮兮地泣不成声。
我的火气“噌”地上来,便说:“七哥,您想个法子避一避;这件事,我来对付好了!”
说完,我就连忙赶到张家湾,会见姥族的朋友,邀集了一批有功夫的人,连湾门都没进,天一黑 就赶到二道岗大道两侧树林里埋伏起来。打完架就跟他们回张家湾睡觉,吃了午饭才回来。
听完他的讲述,田老六叹了声说:“唉,这场祸闯大了,您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我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他们找不到证据,不会乱抓人,姓赵的也会知难而退,哪知他们竟 然胡乱抓人呢?”田福太说,“没有别的办法,看来,只好去自首。”
田老六听了,眼泪巴洒的,忙取出手帕擦了擦,说:“为叔的帮不了么忙,有么话要留下的,你 就说吧!”
“我自己无牵无挂的,倒没有什么,只是那哑巴哥哥,希望湾内的郎哥们照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