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人家么什都叫您瞧见了。按规矩,我就是您的人了。雷打不动,不要也得要!”
“人家又没说不要,只是族上方面,总得想个办法,转个园呀!”
“这好办,我这就去跟舅伯、舅妈说,给他们当闺女,改名陈小玉,总该可以了吧!”
“对呀,这么好的主意,怎么才想到哩!”
……
“那姑娘倒是有胆有识的。”田浩川这才释然,说:“好吧,那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田巨川的设想是,趁田永生办喜事之机,邀请赵家岗方方面面头面人物和新姑娘的家门宗,前来 赴宴。为了方便客人,特地把酒席开在三水街上。虽说长公子田巨川与赵长庚私下有过谅解,但是三 百来年的族仇,哪是一件喜事化解得了的。据说开席的那天,赵振岗不便出面,只派了赵大勇几个后 生代表代表;赵长庚因身体原因也没有出场。但不论怎么说,田赵关系总算向前改善了一步。
不久,田育德当选为县国大代表,接着又聘为县参议员,田家湾人这才感到扬眉吐气,大家辛辛 苦苦,担惊受怕的日子,总算过了过去。加之又值旧历年关将近,家家户户打算好好过个大年。又是 磨汤圆,又是做豆丝,打糍粑,碾年米,处处一派喜气景象。
这天,又来了一队公差,一色的高头大马。大家以为又是报什么喜报的。田巨川率领族里大大小 小头面人物,打开寨门迎接,哪知,他们一下马就把大伙包围起来,点名抓人。连田巨川、田金苗也 名列其中。田育德、田老六急了,连忙将公差请进祠堂。两个负责的,一个姓符,一个姓宋,迎入客 厅招待。
酒过三巡,田育德拿出两封大红包,说:“两位辛苦了,一点小意思,恭请笑纳。”
“多谢,多谢。”符、宋两位这才露出微笑,说。
“请问二位,我家伢们到底犯了么什罪?” 姓符的健谈,他说:“那次械斗一案犯了,不好意思,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那是日伪时的事情,牢已坐了,人也放了,案子了结了哇!”
“没审没判,不算了结,我们又接收过来了。”姓符的说,“当然,当时的案子,倒是可大可小 。”
“在下现任县国大代表兼县参议员。”田育德只好亮出底牌,说,“但不明白可大可小是何意思 ?”
符、宋二位连忙起身抱拳,连说:“失敬失敬,不过法大于权,所以我们还得依法行事。该械斗 一案,说它大,是后果严重,震动大,受害的又是赵军长的族人;说可小,那毕竟是日伪的遗案,量 刑就有伸缩性啰。”
“既然如此,我是族长,愿一人承担,把其他人都放了,可以吗?”
“您是国大代表,有豁免权,那位田崇儒先生,不知来了吗?”
田老六慌忙站了起来,恭敬地回答:“在下就是。”
“您的事情就有点辣手了。” 田老六急了,忙恳求道:“请长官明示,那又是为么什?”
“案卷上写得清清楚楚,伍小姐明明是赵军长的未婚妻,您要强娶,毁我长城;抢新姑娘,明明 是赵长官的个人行为,您偏要往族斗上扯,以致酿成严重后果,……
一席话羞得六老爷子简直无地自容。只见他唏唏嘘嘘了一阵,擦了擦眼睛说:“都是在下一时糊 涂,请上官网开一面,把其他人都放了,我愿意独自一人承担罪责!”
田老六遭受的打击够重的,几天的工夫,胡子、头发都花白了,姓宋的见了,动了恻隐之心。宽 慰说:“您老想开豁点,其实旧的档案,可信又不可信。”
“当然,信不信它,那就事在人为。”姓符的也缓和了点语气说。
田老六明白,连忙送了两大包银元,又送了两件祖传珠宝玉器,两位长官这才答应不抓众人。还 透了个“底”,要他三天之内进城来打点。
“不然的话,休怪在下不尽力了。”临走之时,姓符的特意叮嘱道。
到了这个份上,有什么法子呢?田老六只好痛下狠心,除留下老屋的大院借以安身,中街杂货铺 借以糊口外,其余产业统统卖掉,凑齐一车银元,进城打点,紧跑急赶,好不容易来到法院门口,哪 知还是迟了一步。
“不是限定三天时间吗,怎么现在才到呢?”
田老六急了,忙辩解说:“天不是还没黑吗,没有超过期限呀?”
“您当是乡下,这是县城,一到六点钟下班,管您天黑不天黑。
“‘袁大头’是硬头货,那个价又不是小数目,我好不容易卖光家产,凑齐了就跑着赶来,您两 总得体恤体恤吧!”
“我俩体恤顶屁用。”姓符的气急败坏地说。
“这么大的一马车洋钱,够难为的了?”姓宋摸了摸麻袋,转园说,“老符,院长还没走,再不 找他,试试看。”
“刚才我叫暂别上报,遭了白眼。所以很有气,没兴趣再去找他。”
“想开豁点,别计较,可怜这位老爷子,走吧!”
第二天,符宋两位法官才来回话。
“昨晚,我们去求这个,找那个,好不容易才转了一点点园。”姓宋的说。
“转了点点圆是么什意思?”田老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
“因为惊动了省院,案子没法销掉,所以只好来个偷梁换柱。”
“怎么个偷梁换柱?”
“就是您老回去后,请个人来顶杠坐牢。”说着他取出一包洋元边讲:“给您省下五佰现洋,用 它请个人顶杠够了。”
六老爷子一听,昏厥过去不省人事,醒过来后,早已躺在老屋大院的卧室里。一个劲只的叹息, 流泪,族长田育德前来看望,他说:“不该拉我回来,让我死在那里拉倒。”
“六叔六叔,别那样悲观,办法总会有的!”
“有什么办法,安顿好苗子母子之后,等他们来抓好了!”
虾蛄佬田厚德外出了几天回来后,听到这个消息,打定主意,来到老屋大院。见老妈子等人都走 了,苗子也不知哪里去了,偌大的一栋房子,只有六老爷子和六老夫人在家相对唏嘘。虾蛄佬忙担起 水桶,担满水缸,然后烧水泡茶。茶泡好后,虾蛄佬端起一杯茶,跪在在六老爷子膝下说:“请您吃 完此茶,我有一事相求!”
“如今您六叔已是‘走麦城”了,有什么事,但讲无妨。”
“我这条命是您捎回来的,有恩不报非君子,我愿替您顶杠坐牢,好吗?“
“他大哥言重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哪能要您如此重报呢?”
“您有婶子要照看,苗子兄弟还未成亲,族里的事也少不得您。而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走到 哪儿都一样,不过是挪了个窝而已。您就让我去吧!”
田史氏六夫人忙说:“难为五哥一片诚意,还不大礼相谢!”
田老六这才慌忙起身,给虾蛄佬磕头,吓得虾蛄佬慌忙一把将他扶住,说:“折杀为侄了,折杀 为侄了,哪能受得起您这么大的礼数哩!”
“应该的,应该的,我不是那些拖累,真不忍心连累您哦!”田老六说,“那种地方生死难卜, 有么什话留下,您就说吧!”
“好吧!只提一个要求。”
“您尽管说!”
“我这一去,如果死了,逄年过节别忘了给我烧炷柱香,供碗饭;如果能活着回来,给点公田、 公产,打发日子,安排余生。”
“这个一定照办,一定照办。”田老六满口答应说:“如果族上有难处,老屋大院养老送终就是 。”
说吧,他掀开被子,摸摸索索地掏出那包洋元,说:“六叔只剩下这点家底了,您都拿去,做个 盘缠。”
“您正等着钱用哩,我怎能拿?再说我去的那地方,吃不花钱,住也不花钱,要钱搞么什?”
“一个老爷们,哪有不花钱的?还是带上吧!”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拿三五十块,跟牢头狱卒交个朋友,赚点照顾。”
田育德得到这个信息十分感动。他说:“械斗不是老六房一家,实际上都是为了族事,厚德五弟 的义举,实际上也是为了族事,因此特地开了个族老会,答应田厚德的要求,赠给他“义士”尊号。 上路的时候,各房都有馈赠,靠着那些馈赠,田厚德与牢头、狱卒以及同屋的难友们相处甚好。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田厚德入狱不到一年就一命呜呼了。尸体运回湾内的 时候,各房都派代表,接到三水大道边,出殡的那天,全族老少,不分尊卑,纷纷前往参加;当晚, 举行安灵仪式,在祖宗牌位下方,还给他立了一个牌位。
这样一来,他的行为被升华了,它代表一种精神,一种理念:家族至上!象征着一种品德,献身 义举。从那以后,田家湾人逢年过节烧香祭祖,总少不了给田厚德义士添双筷子,烧些纸钱。直到解 放前夕,一提起前田厚德几个字,田家湾人无不翘起大拇指,无不骄傲地说:“他是我们田家的这一 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