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老三,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快别那样,快别那样!”邢家老大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说。
据说邢家兄弟,盗跖颜回,向来不毛。所以伍老三双手拉住邢老大的衣襟,哀求道:“邢大哥,救 救我吧!”
“好说好说。”邢老大说,“现有一条阳光大道,不必低声下气求人,看您想不想走。”
“大哥快讲,大哥快讲!”
“田家湾大财主田廪生田崇儒的公子看上您家的大小姐了。只要您肯点头,要么什条件,我担保, 人家都会答应!”
“可是,我家大闺女早已许配有人家呀!”
“我是念在咱们都是三道河头面人物的份儿上,怕您遭孽,才管这个闲事的。行不行,您看着办 吧。三天之内,给我个答复。”
原来这一切都是田育清精心安排的。事成之后,田崇儒田老六不无得意地说:“追姑娘,苦恋不如智取!”,结果,却酿成了一杯苦酒,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所以一经点破,他就昏厥倒地,人事不 省。
满园人众,一时不知所措。管家秃叔嚷道:“愣着搞么什?快将他老抬回房呀!”
大伙七手八脚将六老爷子抬回睡房,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姜汤,他佬总算“唉!”的一声长叹,苏 醒过来。他左右望了望,说:“大家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我想静一静。”
次日早晨,田金苗进来请安。见烟灰磕了一大摊,心痛地问:“伯伯,您老一夜又没睡觉?”
田老六摇了摇头,说:“我老是在想,短寿的,是哪个如此狠毒呢?”
“我看八九不离十,是赵世丹。”
“不是说那伢在鄂西保卫战时牺牲了吗?”
“又没有人亲眼看见,那就难说了。”
“再说,他也不在家呀。”
“不兴跑回来,或者派人来?"
“如此说来,不就跟族斗沾上边?”田老六心里一亮,连连说,“沾上了好,粘上了好!”
“为么什?”
这时管家秃叔进来,打断了他父子俩的谈话。他说:“老爷,长公子来了,在堂屋等着哩。”
田老六连忙打起精神,前往堂屋相见。长公子田巨川是负责族内的治安的,出了这样丢人的事, 颇感内疚。他说:“当时只顾看热闹,叫强人钻了空子!”
“唉,家门不幸,连累了族上。”田老六叹息道,“不知何许人如此放肆!”
“都搞清楚了,六叔请宽心。”
“谁?”
“赵世丹!”
“果真是他,您是怎么得知的?”
“人家如今是国军的师长了。昨夜他带人摸进湾内抢走了新姑娘。路过三水时,叫日本人发现,打 了一仗。有个国军弟兄受了伤爬到下湾求救。下湾把人送到我手里,是那个国军弟兄讲的。”
“您看,下一步怎么走?”
“家父派我来,就是请您过去,商量这事。”
田老六想,“靠自家的力量,是难以挽回面子的,一定要依靠族上。”主意打定以后,就跟着长公 子去了。
族长田育德偶感风寒,那几天一直卧床不起。见六叔来了,连忙吩咐看座、上茶。并叫老伴扶起 自己,靠在床头叙话。
寒暄几句之后,谈话转入正题。田育德问:“那个赵世丹到底跟老屋大院有么什过节?”
“这个,怎么说呢?”田老六字斟句酌地说,“大院的人既没有见过他,也不晓得他是长子还是矮 子,是胖子还是瘦子,更谈不上认识,哪里扯得上过节?”
“那他为么什发那么大的很,不惜冒险跑几十里,闯到新房抢人?”
“听说新姑娘是他姑妈的女儿,是在赵家岗长大的。”
“在赵家岗长大,也算不上是赵岗人呀!岂有此理,真是教场坝的土地,管的太宽了吧!”田育德 气忿地说,“我真想不通,一个国军的师长,为么什那样守旧!”
“我打听过,他的爹爹叫赵德顺,”
“就是那个甩神棍,不当族长的赵德顺?”
“正是,正是。”田老六说,“民国初年那场《金匾斗》,他的大伢赵振硕,也就是赵世丹的大伯掺 加进去,丢了性命,他们怪罪于我们田族。不久后,赵德顺挑起了那场族斗,原本是想一泄族愤的, 哪知死伤了不少人,又输了官司,结果累尽了家产。这才一气之下,躲进澴水城内,再也不理族事 的。据说他念念不忘的只有一点。”
“哪一点?”
“寻找机会找我们姓田的报仇。”
“难怪如此狠毒的哟,这笔账是族账,一定要算!”
田老六听了,暗暗舒了口气。心想,第一步目的算是达到了,下一步是如何智取才好。所以当田 育德提出想通过二伢巨森到委员长那里告他一状时,田老六连连摇头,说,“那样太过于迂了!”
“派武术队去把人抢回来?”
“不妥,不妥,”田老六又摇着头,说,“赵家岗那么大,你晓得人藏在哪里?何况人家的武术队也 不是吃素的。”
谈到这里,田育德“咯咯”咳嗽起来,停了一会,才气喘吁吁地说:“我这个身子太不争气,偏偏这 个时候患病。六叔是不是有主意了吗?您看着怎么办就行。”
“抓他个人质,要他们乖乖把人送回来。”
田育德“瞪”着眼睛,显出一副不解的神情。于是田老六俯身拢去,叽叽咕咕地解释了一番,田育 德这才点头,称赞说:“好办法,好办法!”
咳嗽了几声,田育德又叹息说:“我这个身子……恐怕得偏劳六叔了!”
“应该的,应该的!”田老六说,“不论怎么说,事情是因我家而起的,只是事关重大,不知长公子 抽得出空吧?”
“他不得闲。那位国军兄弟得赶快送走,听说那晚打死打伤了好几个日本鬼子兵,留在湾里是个危 险。”
这时田育德的长孙田嘉树闯了进来,撒娇着说:“爹爹,让我替代伯伯吧!”
“可你还是个孩子呀,听话,快念书去。”田育德抚摸孙伢的头,说。
“我都十五岁了,师傅说我十八般武艺件件学成,这才打发我回家,您总得让我,裁缝打架,试一 烙铁吧!”
田育德心内有点活动了,回头问田老六道:“六叔以为怎样?”
田老六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一时沉吟未语。嘉树可急了,恳求道:“六老爹,您就答应了吧!”
田老六又一想,细伢也有细伢的好处,于是就说:“好吧,有长公孙参加也行。”
“那就言明在先,树伢的任务只是跑跑腿,搭搭帮,一切主意,还得偏劳六叔。”
一回到大院,田老六再次派硭锤四打听赵世丹家中情况,并吩咐秃叔买鱼割肉,准备晚宴。
赵家岗位于介河盆地西面,面积是介河盆地的五、六倍,只是“地无三尺平,野草满岗生”。大概 就是这个广种薄收的缘故,居家很分散,大都十来户一村,七八户一邻,还有不少单家独户。赵世丹 的先人中,当过一任总兵,祖屋就是他老人家手中修建的。那祖屋,气势雄伟,规模宏大,不亚于田 家湾的老屋大院,双璧大院,取名曰“广舍大厦”。
那广舍大厦坐落在三道岗里头,独占风水,离群独居。正屋住着赵世丹一家,其实只有他姆妈和 一个妹妹。偏院住有赵大勇的姆妈和两个弟弟。
夜宴之后,田老六讲了跟族长田育德商量好的计谋:抓住赵世丹的妹妹用以换回新姑娘。初拟由 武术队的队长田贵生或者队副田丘平出马的,但他俩因公外出还未回来。时间不等人,长公孙田嘉树 说:“杀鸡焉用牛刀,抓个把姑娘,小菜一碟!”
“好吧,再等等,若还不见教师爷回来,那就只好有劳长公孙了。”
直至人定时分,还不见教师爷回来,抓人质的队伍,只得由长公孙田嘉树带队出发。他们一行悄 悄摸到赵世丹的家门口,在左右埋伏起来,由硭捶四上前敲门。“砰砰砰,砰砰砰!”
“谁呀”里面是姑娘的声音。
“我,赵长官的弟兄。”
“你们不是走了的吗?”
“有要紧事,赵长官特地差我转来的。”
门终于赚开了。开门的正是赵世丹的妹妹赵世华。硭捶四侧身一转钻了进去,堵住姑娘的退路, 其他人一拥而上,有的堵嘴巴,有的抓胳膊,有的抱腿,轻轻巧巧就将赵世华逮住了。哪知姑娘的功夫也不赖。乘人不防,就地一蹲,接着一个扫堂腿,绊倒周围的人,然后一纵身就跑,并且高喊:“救 人啰!”田嘉树赶忙一纵身,又将她抓住。赵大勇闻声出来营救,怎奈田嘉树武艺高强,无人可敌。赵世华的姆妈只晓得哭,倒是赵大勇的两个弟弟赵二勇,赵小勇有些见识,他俩一个鸣锣告警,向族人 求救,一个跑到岗西,找赵长庚想辙。
等田嘉树一行来到头道岗半坡上时,只见前方岗头上一队火把,挡住了去路。
“苗子爹,您看好人质,我去打通道路。”
说罢,他纵身一跳,夺取一根长把火把,横着一扫,对手们纷纷逃退。
“苗子爹,快冲,快点冲过去!”
忽然,一道黑影闪来,飞起一脚,趁田嘉树不防,踢在他的腿弯处,田嘉树立身不住,腿下一 绊,就摔倒了。
田金苗急了,放下人质冲上去救人,结果也叫对手逮住,跟嘉树捆在一起。
硭锤四见了,嚷道:“郎哥们,赵长庚出手了,快冲过去,回湾报信来救!”
田老六得到凶信,痛悔莫及,一跺脚说:“这么重的担子,怎么能交给一个孩子呢?呃,我真糊 涂,糊涂!”
田老六急得团团转,满脑子好像一团浆糊,就是拿不出一个主意来。当时芸芝在场,劝说道:“田 哥,急么什?天塌下来有长子顶,还是找族长想辙吧!”
芸芝说的没错,族长田育德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居然爬了起来,唤来四伢浩川,武术队田贵生, 田丘平正、副队长要他们设法偷袭赵家岗,救回嘉树和金苗子。
“怕不行吧,伯伯。”浩川说,“赵家岗那么大,人又不晓得关在么什地方,盲目乱闯,是会吃亏 的!”
田贵生也说,“偷袭不是个好办法,还是等长公子回来再说吧!”
“我看干脆,召开族老会议,武力攻打赵家岗,活捉魔头赵长庚,水淹田家湾,抢走新姑娘,抓押 我家两公子,三笔账一并算!”田丘平说。
田育德想了想,觉得在理,便说:“好吧,就那样办。”
族老会上,当田育德披露抢走新姑娘,是赵岗人干的时,会场一下子炸开了,纷纷嚷道:“姓赵的 太可恶,水淹我们田家湾,损失上千人;旧账未了,又造新孽!”
“跑到湾里抢走新姑娘,这是对我们全族的侮辱!”
“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是可忍,孰不可忍?”
……
等大家吵嚷过了,田育德接着又说:“昨夜又抓走苗子兄弟和我家孙子树伢,——”
大伙也不问金苗子和嘉树为么什被抓,不等族长说完,大伙又嚷道:“那还了得,给他们一点颜色 看看。”
“捉拿赵长庚,给淹死的人祭坟!”
“平了赵氏祠堂,发泄我家心头之恨!”
……
田育德拍了拍惊堂木,说:“大家先冷静!要晓得,人命关天,打架不是么什好事,还是好好想一 想,等下表决。”
议论了一会,进行表决。十房族老,九房赞成攻打,只有一人,没有表态,那个人竟然是田崇儒 田老六。大家都觉得纳闷。心想,这位六老爷子葫芦内不知卖的么什药?对了,可能是怕花钱吧。
要晓得打一次大架是很费钱的。几百上千人的吃喝费,伤残人员的医药费,死亡人员的抚恤费、 安葬费,以及各类招待费,得花多少钱,哪有么什准头。
田赵两家打的架多了,久而久之,兴得有规矩。所有开支,房份分摊一半,族里拿四分之一,还 有四分之一,由当事人承担。当事人家弄得不好,常常倾家荡产;如果再输了官司,当事人那就人财 两面输得更惨。
其实,大家都误会了。只见田老六站立起来,拱了拱手,说:“家门不幸,连累诸位费心了。抱 歉,抱歉!”
“这又不光是您的家事,也是族内的公事,您老别客气!”
“诸位的盛意在下感激。只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六叔请讲。”族长说。
“愚以为还是先礼后兵为好。”
“喔哦,怎么个先礼后兵,请说下去。”
“我提议,老办法,先请龙王庙朴庙祝出面代和。如果姓赵的答应放人,并交出新姑娘,这个架不 打就罢了,若有半个不字,再攻打不迟。这样,一来显见我们田家宽厚仁义,再者也给姓赵的一个改 正的机会,大家以为如何?”
大家听了,又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有的说:“赵家岗积恶难改,何必那样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