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不到一年,田家湾冲撞了赵家岗的上庙大典,这本来不算是什么事,赵岗人都抓住这个由头 ,大打出手,要把这些年的这个仇,这个恨,狠狠发泄出来,于是开展一场族斗。
每年正月十三的上庙大典,即神圣又隆重,既热闹又井然有序。哪家先哪家后是有时辰规定的, 多少年来,从未出过差错。偏偏这一年田族掌门人误信了那座大木钟,超前了半个时辰,与赵家岗的上庙队伍发生冲撞。
那木钟是一位意大利传教士赠送的。据说那传教士是追逐乾隆皇帝的足迹而来的,看上了饭山坡西南角那块风水宝地,想修座教堂。田氏族长说那儿离田家祖坟地太近,怕惊扰了祖宗的安宁没有答 应。他们不懂时钟是有误差的,总以为是洋人使了坏,故意使钟每天快那么一点点,积累起来,时至 正月十三上庙之时,总共快了个把小时,加之,那天雾气又大,刚刚就任长公子田登科初次主持上庙 大典,神情不免有些紧张,座钟时间一到,就连忙禀告族长伯伯田祥瑞。老族长说:“好像还差一炷 香吧!”
“香有粗细,燃的时间有长短,座钟是机械的,可它的时间已到了。”
老族长观了观天色,也像是快要天亮了,于是便说:“你是主持人,你看时辰到了,那就敲摧架 鼓吧!”
摧架鼓敲三巡,田族的上庙队伍,老老少少,一两千人,分成三大部份,缓缓出发了。打头的是 鼓乐队。数对大鼓大钢锣“咚咚”“忒”“咚咚”“忒”“咚咚咚咚忒”在前头开路。隔一阵“统,统”地放几铳。 中队走的是彩莲船、螃螃精、狮子高跷、龙灯,十分热闹耐看,尾部是一些虔诚上庙拜神的老人和孩 子们,穿戴一新,喜气洋洋缓缓走着。
没想到前队刚刚跨上大庙广场,忽听得大殿唱彩声阵阵传来。田登科吃了一惊,心想:“糟了,可 能要出事!”
这时庙祝慌忙出来,老远便喊:“田公子,你们来早了!”
田登科连忙指挥后撤,但还是迟了。只见大群的赵岗人挥着家伙见人就打,见锣鼓傢什就砸。
“住手!我们不是故意的,是上了洋人的木钟的当!”田登科上前解释一道。
赵岗人才不管那些弯弯绕绕哩。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他就是仇族的小头人,郎哥们,狠狠的揍 哇!”
田登科虽说功夫不浅,但怎奈一拳难敌众手,不一会便被倒在地。多亏七八条长把铳拼死相救, 才算拉回他一条性命。
中队更惨,打伤、摔伤的哭爹叫娘,沿途都是龙灯、狮子、螃螃精等仪仗,被赵岗人一一把火烧 了,一路都是烟熏火燎。后队见势不妙,连忙就往湾内跑,扯起吊桥,关上寨门,才算躲过一劫。
正月十三是元宵节头一天。以往这天晚上上一对狮子,挨家串户,上门舞蹈,祝福喝彩;或者姥 家族张家湾的轿灯,舞着一串长龙,满湾逗转,真是热闹极了。可是今年,家家都有伤号,个个憋着 闷气,到处关门闭户,全无一点节日气氛。
最倒霉的当属族长家,全家三四个伤员,尤其是他们的科伢,骨断筋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晚 上,管家又来禀告,全族数百人受伤,重伤员达十数人;各种行头、仪仗、锣鼓响器损失一空,族长 田祥钰听了,又气又恨,吩咐说:“快去召集人手,这口气一定要出!”
连夜连晚,他挑选了数百壮丁,绕道摸进三道岗,闯入赵氏祠堂,一把火将赵家上庙的仪仗、大 锣大鼓、各项行头,以及赵氏祖宗牌位等等烧了个精光,烧不了的就砸他个稀巴烂。
“这把火‘物帐算是付清了。”田祥钰说,“还有‘人’帐,走,趁他们没防备,也要讨回来!”
“讨‘人’帐,么什意思?”一个庄丁不解地问。
“打伤了我们家一百多人,当然要如数奉还!”田祥钰说,“不过要有分寸,不要伤及老人和孩 童。”
从姥族黎姓被流放到“金匾失窃案”,至今已十多年了,前前后后虽然已打过几十架,但从来没有 过像今天这样痛快、解恨。他们的长公子赵闰生说:“郎哥们,今晚咱们的灯玩个通宵,好好热闹热闹 。早餐我请客。”
大伙听了,欢喜雀跃,串岗龙灯跑得正起劲,串户狮子舞得正欢,突然,大群田族庄丁手持大棒 ,凶神恶煞似的闯了过来,打得赵家后生措手不及。跑龙灯、舞狮子的两场数百人众,除了少数跑的 麻利的外,剩下人众几乎都被打倒在地,尤其是他们的小头人赵闰生伤得最严重。幸亏其时三道岗锣 生骤起。田祥钰族长说:“快撤!叫他们围上来就难脱身。”赵闰生这才捡得一条性命。
等赵族人集合拢来,田族人早已撤的无影无踪了。
赵家族长见祠堂被砸被烧,儿子伤成这样,痛心极了,咬牙切齿地说:“跟他拼了,后天攻打田 家湾!”
正月十五上元宵清晨,赵家岗上千壮丁,手持水火棍、大刀、长矛……趁着雾气,悄悄摸过介河 大桥,朝田家湾攻来,田家湾族长田祥钰早有防备,已令搴门紧闭,吊桥高高扯起,赵岗人见了,欲 斗不能欲退不甘,于是隔着护寨河,大骂田族是“缩头乌龟”。田族不予理睬,这场架才算没有打起来 。
不久,县衙派千总老爷下来,传拘双方头人。过了一堂,判辞曰:
田氏上庙超前,咎在洋木钟,赵氏动手行凶,错在开衅;田氏是抱复过当,徒增仇恨;冤冤相抱 何时了,为斩断孽根,特判曰:
(一)田家拿白银五百两,交赵族整修祠堂,重建祖宗牌位;
(二)改上庙日期赵氏为正月十二,田氏为正月十三,其他一切照旧;
(三)双方受伤人员、受损器械,各族自理。
当时赵家认为这判辞叫田族破了财,正月十二上庙又占了先,所以自己赢了;田族则认为,破那 点财算不了么什,正月十三上庙是正日,县太姥爷在偏袒自己。一时皆大欢喜。
但是,仇恨没有解决,后来,有人一挑拨,官服有偏心袒护田族。赵族人想,对呀,正月十三日 是上庙的正日,却判给了田族,县老爷判案有偏向,于是气忿不过又打了一架。哪知叫官府抓了个“ 不服判决”罪,赵族人害怕了,托庙祝出面带和;田族老族长田祥钰想,这次打斗,说到底还是自家 抱复过当,官府再若治罪,仇将记在我家头上,那样一来,冤怨越来越深,冤冤相抱何时了?
所以满口答应,上县衙请求销案。 哪知,赵族人并不领情。一次族老会上,长公子赵闰生说:“猫哭耗子假慈悲。要是真想根除我 家积怨,除非迎回我家姥族,归还黎家湾。”
所以族斗依然不断,族仇越积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