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误会,误会!”小胡子又一拱手,说,“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敝东家要当面致谢,请壮士进舱小坐一会,不知赏光吧?”
“不可以!”五短身材说,“既是致谢,为么什不亲自出来?分明是摆架子,没有诚意。
” 清瘦个子用肘拐捣子他一下,回头跟彪大汉说:“老爷,我想去看看也好,追赃的事交舅老爷他们就行了。”
“唔,为么什?”
“乡里乡亲的,我们稀里糊涂地淌了进来,日后怎么见面呀?”
“这个,我也想到。”
“那就去摸摸底,能转过园给姓赵的求条生路才好!”
彪形大汉点了点头,带着清瘦个子过得船来。小胡子连忙上前迎接道:“壮士这边请!”
“老人家请!”
“请问壮士怎么称呼?”
“他是我家武举人田老爷。”清瘦个子说,“我们是此地田家湾武术队的。”
小胡子这才释然,露出真诚的笑容,说:“那就是田武举田老爷啰,我们在府内听说过,敬佩,敬佩!”
“哪里哪里,老人家抬举了!”田武举应酬道。
来到舱门口,小胡子忽然心生一念,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驶得万年船。于是便说:
“舱内狭窄, 请这位小哥就在甲板上休息好了。对不起,请体谅!”
田武举迟迟疑疑没有表态,小胡子忙陪笑说:“茶点坐椅,马上派人送上来。
” 清瘦个子悄声说:“这样也好,我在上面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四方,不怕出么什意外。”
田武举点了点头,这才跟着小胡子下船舱。一进舱门,就见两个大汉按剑起立。田武举不禁一 愣,按剑而视。其中一位大汉鞠了个躬,说:“请壮士解下佩剑,给我暂管!”
田武举转身欲走,小胡子忙解释说:“我们东家刚才经过那场恶斗,可能过于谨慎了点,
请举人老 爷海涵。”
接着,他又对那两位说:“举人老爷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佩剑么,就由他随便吧!”
一场不愉快,这才算过去。来到舱内,小胡子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田武举田
老爷!”
那高个东家只是点了点头,示意田武举坐下,丫环随即端来茶盘点心,却不说话。田武举
想,好大的派头啊,他们是些么什人呢?小胡见状,忙园场道:“别客气,请尝尝这茶!”
忙活了一晌午,田武举一闻到茶香,这才感到又渴又饿,下意识地掀开杯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禁不住连喝了几口,顿觉神清气爽,不快尽扫,便脱口赞叹道:“好茶!好茶!”
“壮士也喜欢品茶?”小胡子随口问道。
“哪里,哪里,只是从未尝过这等好茶,不觉失态,见笑了,见笑了!”
小胡子谈兴勾起来了,他说:“这种茶只有洞庭湖东山碧螺屿石壁上才有,雅名《碧螺春》,总共才几棵树。一般人哪有那个福分享用!”
田武举听了暗暗一惊。心想,那可是贡品啊,难道这位高个子东家是皇族或者么什封疆大吏、钦差大臣?于是试探着问道:“敢问老人家一行,从何而来,到何处去?”
“我们是从京里来的,要到抚台去会一个朋友。”
“那您把路走冤了!” “知道,知道。”小胡子说,“我们东家就是那个脾气,听说贵田家湾有座饭山,饭山上有棵《树伢 神树》,下有张七姐的歪脚坑,不管路有多宽,硬是要来瞻仰。”
田武举笑了笑,说:“其实看景不如听景,诸位去了,恐怕也会扫兴的。” “壮士谦虚了,
贵田家湾,名扬澴水内外,是不会令人扫兴的。”
小胡子说,“只是不好意思,要打 扰足下了!”
田武举听了,甚为感动,忙说:“哪里哪里,难得老人家这么看得起,时候不早了,那就请
开船吧!”
小胡子又去跟高个子东家耳语了几,就送田武举上甲板。趁这么个机会,田武举问:“请问
老人家,怎么称呼?”
“就叫我管事吧。”
“那怎么行呢?称您老前辈好了。”他笑了笑,说,“请问老前辈,那伙蒙面劫匪,您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嘛,还请壮士帮个忙,把他们押了回去,管好就行了。”
田武举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说:“那个劫匪头目叫黎天润,在下认识,原来不是这样的,想必是初犯,不知是否可以——”
“这个自有大清法典处置,壮士就不必劳神了。”
他不便再说什么,只好跟清瘦个子来到自家船。
回到田家湾,田武举吩咐五短身材烧水泡茶,清瘦个子备办晚饭,同时请医生用药看伤。
掌灯时分开饭了。那位高个子东家话也多了起来。田家湾的酒,他未置可否,至于饭菜,他简直赞不绝口。
第一道菜,丝瓜油豆腐:皮是黄色的,瓤是嫩白的,整体看来,油沁,绿莹莹,白嫩嫩的;泛着淡淡的清秀。那东家凝神屏气审视了一番,然后夹了一筷头,细细品尝了一阵,不禁高声嚷道:“好佳肴,色香味俱全,堪为上品!”
第二道菜,肥虾爆丝瓜:红、绿、白三色相间,相映成趣简直是件雕塑品!
那‘东家’瞅视下,叼了几块,细细嚼了嚼,问道:“这两道菜,衬料同样是丝瓜,口感怎么
不一样?”
“您是指——”
“头道菜里,丝瓜脆酥耐嚼,清香爽口,这道菜里却落口即消,后味绵长。”
“佩服,佩服!‘东家’好口感,鉴赏力非凡!”武举人这才明白过来,不无自豪地说,“丝瓜是
我们田家湾之一大特产,可以作出七、八种味道不同,风味各异的菜肴来,大小还有点名气哩!”
谈叙间,第三道菜上来了:鱼丸丝瓜汤。‘东家’连喝了几勺顿觉头脑清爽,精神焕发。他不禁感叹道:“本人有两大嗜好,一曰游山玩水,几乎踏遍了南北名山大川;二曰食不厌精。原来以为天下各食 美味都尝遍了。今天吃到贵湾的丝瓜,这才感到,泱泱中华,无奇不有,哪敢称‘尝遍’?真是‘坐井观 天’,‘夜郎自大’!”
“‘东家’过誉了,泛泛之物,哪堪受此褒奖!”
“是真的,敝人从无戏言。”‘东家’说,“我倒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东家’别客气,么什想法,但说无妨。”
“这么好的佳品,为什么不大加推广,让天下人共享呢?”
“‘东家’有所不知,这丝瓜是有来头的,不是随便么什地方都能种的。”
“喔哦,还有这等事,快说来听听!”
“相传唐朝中叶,八仙韩湘子送叔叔韩愈赴潮州任刺史,途经此地,适值刮大风,下大雪。
他们又冷又饿,不堪其苦,寻来敝湾讨个方便。敝先祖迎他们进屋住下,天放晴后才送他们上路。临别之时,韩湘子搜遍全身,只找到一颗丝瓜籽。说,‘感谢盛情招待,谨以此物相报。’先祖原本就没有指望回报,出于礼节,双手接了。心想,一颗小小的丝瓜籽,哪里找不到?顺手就撂到粪堆上了。没想 到,第二年春天出苗了,扯蔓了,结出的丝瓜一、两尺长一两斤重。比一般丝瓜大好多不说,可贵的 是味道鲜美,特别好吃;而且还能明目养肝,提神醒脑,利水化虚,具有多种医疗、保健功效。先祖 这才看重起来,代代相传,种到如今,确实收益不浅!”
“如此说来,此瓜是神物?难怪难怪!”
“‘东家’的美意,其实早有人试验过。说来也怪,此瓜只认我们田家湾,种到别处,丝瓜结得小,结得少不说,味道也全变了。有人说‘韩上仙手上是有分寸’的,哪能随便能种?”
客人们听了,无不感到惊讶,无不啧啧称奇,纷纷议论道:“真是奇闻,真是奇闻!”“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片刻,‘东家’又问:“还有别样特产吗?”
“有!”田武举说,“这里的鲑鱼肉质细嫩,味道鲜美,肥而不腻,没有绒刺,特别好吃;这里的乌龟,麦黄时节背背篓捡,滋阴壮阳,堪称大补之品;这里的香米,传说是七仙女从天宫带下来的,吃起来美不胜言。今晚备办便是,诸位自己品吧!”
那‘东家’是位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听武举这么一说,下面的菜就不上心了,恨不得立刻上饭。怎奈而今是客人身份咋能妄自使性。没有办法,只好按捺住性子耐心等待。 忽然,一阵浓香扑鼻,饭来了!‘东家’顾不得客套,端过一碗,扒口就吃。那饭,板栗似的,又面又耐咀嚼;味道甘甜甘甜的;下咽后,口内还留有余香和甜甜的后味。两口下咽‘东家’这才凝神端详起 来:那饭粒的确不同一般,油沁沁的粒粒松散;在烛光映照下,泛着艳艳的红光,闻起来有一股淡淡 的清香,用筷子一按,泡酥酥的。‘东家’连声称赞道:“好饭,好饭,少见的好饭!”
这时,门外一阵嘈杂。清瘦个子匆匆进来,贴近武举的耳朵嘁嘁㖆㖆了一阵。
“是不是有军队来了?”小胡子问。 武举回答说:“知府大人带领大队人马到了。”
小胡子回头问:“‘东家’,您看见不见?”
‘东家’正在品饭的兴头上,摇了摇头,没有吱声。
小胡子明了,便吩咐说:“小吉子,快去看看,叫他忙活去吧!”
田武举更纳闷了,知府大人是多大的官呀,那‘东家’连一面都懒得见,他到底是么什人呢?更令他不解的是,后来几天,知府大人扎营办案,连小胡子都很少出面,只派小吉子来来往往,关照关照,过问过问。那东家用小胡子作陪,成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吃遍了这里的风味小吃,各菜特产,踏遍了这儿的山山坡坡,欣赏了这儿风光景色。后来,还是清瘦个子说,他们每到一处,总要给那儿取个名字,而且还有诗词唱和。武举人听了,深感自己反应迟钝,忙说:“喔哦,快说来听听。”
“比如饭山倒映洄水湾,他们说树伢神树像架长梯搭在天上,那神树枝叶一摇一晃的,像是神女在天上搞么什,于是便命名为‘女娲补天’。”
“‘女娲补天’,好名字,像那回事!还有呢?”
“桥头那端垂柳,枝叶繁茂,映在水中,活像一排渔翁披蓑衣,戴斗笠,潜心垂钓。于是命名为‘斜雨垂钓’。”
“不简单,不简单,那样平淡无奇,毫不起眼的景色,叫那个命名一点化,就有了诗意,真是慧眼独具,高雅不凡!”
“还有,听说游河湾时,东伙俩为了一首诗还发生龃龉。”
“么什诗,怎么龃龉,快说来听听。”
“题目叫《一字诗》:一帕一浆一渔舟,一个渔翁一钓钩,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至于怎么龃龉,还没打听出来。”
武举人忽然明白,他们一定是翰林院的,只有读书人才那样清高,才把知府不放在眼里。于是一股敬慕之情油然而生。客人离去那天,不敢怠慢,特设盛宴践行。
酒过三行,‘东家’说:“贵湾是个好地方,物华丰茂,环境优雅,尤其可贵的是,尊卑有序,民风淳厚,是座难得的儒教之乡!”
“哪里,哪里,‘东家’过奖了!”
“那些景点,我们都安了名称,交管家了。希望再好好整理整理,供人游览,可以净化心灵,陶冶情操嘛!”
“好,好好,在下一定在族老会上禀告讨论,努力办好。”
“怎么,壮士不是族长?”小胡子问。
武举人说:“穷乡僻壤,哪兴么什族长。”
“那么,族里遇到什么急事怎么处置?”
“各房轮流座庄,族老们商量解决。”
“那样多有不便吧!” “历来如此,习以为常了。”
小胡子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壮士不知有意于仕途吧,常言道,‘学成文武艺,传于帝王家’嘛。”
“在下过惯了闲云野鹤生活,又有族事,家族缠身,暂时还没有那个打算。”
“我在官场上有几个朋友,什么时候有意言传一声,我可以引荐引荐。”
“谢谢!只是怎么才能找到您呢?”
“这个——到时会有办法的。”
这天他们是弃舟登岸的,骑马坐轿走的。分手的时候,那‘东家’说:“不好意思,打扰多日,本人又无韩上仙的能耐,连颗丝瓜籽都拿不出来,只好——”
“客气客气,您的那些题名,给敝湾增色不少,要说能耐,决不在韩上仙之下。”田武举拦住他的话头说:“欢迎下次再来!”
东家笑了笑,一拱手就上轿走了。
过了没多久,武举人正领着在饭山坡上整理景点,五短身材惊惊慌慌地跑来禀告:“老爷,大事不好,大队兵马朝湾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