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四日,周六,早晨的温度十四度。今天是多跑北约克跑群一周一次的群跑日子。多村酷暑已逝,天气渐凉,参加群跑的朋友也越来越多。跑步过程中,新老朋友相谈甚欢,各自交流着自己的生活状态。一个朋友问起,为什么我上周六没有参加群跑,我说上周送儿子去蒙特利尔上大学了。他笑着问:空巢了?我呵呵地回他说:“可不,没想到三年这么快,好像女儿刚走不久,儿子也飞了,我们也成了留守‘儿童’了。”
回到家,吃了早饭,闲坐在电脑前,突然想起好像很久没有写博客了。上周三去蒙城的时候,心里一直惦着写点东西纪念一下,但一回来就忙着各种的杂事,把写字这事拖了一个多星期。今天有些空,就静下心来回忆一下这次的蒙城之行。本来想写写送儿子上大学的感受,但似乎去到蒙城后,抚今怀昔比惜别爱子的感受来得更加强烈,于是就改了主意把题目由“千里送子”改成了“重返蒙城”。
2021年8月25日,周三,多伦多天气像是个闷锅,根本不像已经步入秋天的样子。早上八点半,夫人、儿子和家犬小兰一起上了我的车,当然车上还有儿子要在大学宿舍生活的大包小包和我们这次四天旅行的简单行囊。我们一路向东,开往蒙特利尔送儿子去那里上麦吉尔大学。蒙特利尔离多伦多541公里,这次送子上学可谓是千里相送。
二十多年前移民加拿大时,我们一家落地多伦多。落地时,IT业正是兴旺时,但已是强弩之末。半年过去,互联网泡沫破碎,IT失业大潮高涨,加上我这个新移民的英语不灵光,眼看一家人衣食就要无着落。好在加拿大号称“大家拿”,福利好的更像社会主义,我于是决定重新到大学再回一次炉。我比较鸡贼,想着轻松,就选择了位于魁北克省蒙特利尔的一所英文大学重读,不仅不需要雅思成绩,而且专业和以前一样,文凭也和以前也一样,连课程也都差不多。最主要的是魁北克的福利好,一人上学,全家吃饱。在蒙城待了五年,不仅拿到了文凭,交了一大帮朋友,还添了一个儿子(就是这个要上大学的儿子),可谓一石三鸟。
路上和夫人、儿子一起聊着过去在蒙城的种种往事,六个小时过的很快。过了安省的玉米墙(Cornwall)没多久就到了魁北克省,401高速也改成了20号高速。蒙特利尔被称为蒙特利尔岛,因为圣劳伦斯河在这里分了叉,变成了两个分支。正好把城市围了起来,过了蒙城两再往东,两支又合并成一条大河。
一、公寓酒店
预定的酒店号称公寓酒店(Apartment Hotel),Beausejour Hôtel Appartements,位于蒙城西部机场附近的Dorval。当初选择这个酒店,一是看中了它价格不贵,又是一室一厅,另有厨房饭厅,更像个家。二是这家酒店允许带宠物,可以让小兰入住。三是自己开了车来,不用为交通发愁,就不想住在闹哄哄的市中心,还要为停车发愁。
开车到酒店时,我们吓了一跳,这明明是个破旧的公寓楼嘛。四五层高的公寓楼紧挨着20号高速,在一个死胡同里,门口的杂草丛生。这时中午一点多,蒙特利尔的天气比多伦多还热,气温达到了三十二度,天也被烧成了近乎白色,太阳毒辣辣地炙烤着周围低矮的建筑和枯黄而前修剪得花草树木。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似乎连蝉鸣也没有了呱噪。我让儿子和夫人在车里等着。我独自进了楼厅,厅很窄小,没有前台和任何修饰,显得空空荡荡,鬼屋一般。左侧靠墙一个小的台面,上面有个电话,还立着个小的指示牌,说入住酒店打一个内部的电话。按照号码打了电话,给对方说我要登记入住,里面有个听不出年纪的声音用英语说三点以后入住。冷冰冰地没有任何客气。心里很失望,回到车上和夫人说还不到入住的时间,我们先送儿子去宿舍吧。儿子想去洗手间,我说去酒店里,他进去了一会儿,但很快回来,我问他解决了吗,他说没有。我又问没有卫生间吗,他说有,但…., 儿子欲言又止,我说有就去上呗。我也有些内急,就和儿子回到了酒店里面。进去才发现,真的不是酒店,就是个住家的老旧公寓。一楼的105房间开着门,对着门的是个厨房,五六平方的厨房,里面竟然有两个破冰箱,一个老式的带四个电炉盘的炉子,一个圆桌和墙上有些年头的白色橱柜,外表上倒不脏,但还是感到一种用了很久的油腻,白漆也成了象牙色。厨房两边各有一个房间但都是房门紧闭,一个上边用法语写着办公室,但上边一行小字,用英法双语写着“去办事十分钟以后回来”。另一个房门里面竟然传出一个中国男人的声音,声音极不耐烦的在讲着电话,似乎和电话那头的人争辩着什么,不激烈,但透出非常不开心的语调。办公室的边上是个厕所,家里饭厅旁边那种小小的供客人使用的单厕。我明白了为什么儿子不上了,这一切和商业酒店差别太大,连个小旅店也不像。反而更像一个穷人的老旧私人住所。
二、西山公园
既然不让提前入住,干脆我们开车先去儿子的大学。他约的注册时间是三点到四点,我们快到市中心的才两点。离夫人提议先去我们以前住的社区图书馆附近的西山公园附近休息一下,遛一下家狗小兰。
我们对西山公园太熟悉了。公园很大、天很热、草坪很枯黄。公园里到处都是人,一帮家长围在草坪的西边一块,围看着十来个男孩子们踢球,有个教练跑前跑后指导这这些十来岁半大小子们。您别说,他们倒是踢得有模有样。我心想,蒙城更像欧洲一些。在多伦多也有很多孩子踢球,但大多是女孩子,不像这里全是男娃娃。再往东的一块草坪,一群十七八岁的青春男女围成一个圈,坐在那里聊天,书包散落在周围。除了一个亚洲人面孔的小子,其它都是白人面孔。都是瘦瘦高高的那种,竟然没有一个胖子,这让我有些吃惊。看着他们天真快乐的样子,想到不久前儿子也是和他们一样,几乎每天都和他的五六个高中死党们厮混在一起。嗯,这就是含苞的青涩时光。再往东,就是七七八八放了些北美特有的笨重的自带长凳的木制野餐桌。我去公园的厕所回来,远远看着夫人和儿子坐在桌子旁牵着狗聊着天,和周围融合的天衣无缝。这场景,似乎一下子把十五年前和现在的时空连贯了起来,恍如隔世。这个公园、这个图书馆以及图书馆边的那个暖房花圃,有太多两个孩子的童年记忆。突然觉得,就是在这里,我没来得及抓住时间的流逝,一下就被冲入了中年浑浊的大潮中,失去了年轻的光彩,耳边噼噼啪啪的,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三、大学宿舍
在公园里呆的时间不长,我们开车去儿子的学生宿舍。沿着舍布鲁克大道(Rue Sherbrooke)往城里去,路窄车多,感觉比多伦多的城市更加拥挤。但街景比多伦多的好看太多, 不时有些欧式的教堂或建筑闪过车窗。过了麦吉尔大学的大门不久就到了儿子宿舍所在的那条公园大道(Rue du Parc)。儿子的学生宿舍楼在3625号,McGill New Residence Hall, 更像个大酒店(其实也是酒店),门口是拐角的载人通道,门口停了很多送学生入住的车。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儿子先进去前台注册,很快他回来,拿了两个手写的贴纸,上边写着 8/25,儿子让我们贴上。夫人在车上等着,我和儿子人先拿了一些行李进入到大楼大厅。大厅的天花板很高,足足有七八米。大门正对着的是一堵宽大的落地玻璃墙,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大楼后面是个葱葱郁郁的花园。玻璃墙的左侧是个四五米长的前台,后面三四个接待人员在忙碌着回答着一些学生或家长的咨询儿子。玻璃墙的里一侧则放着七七八八的沙发,沙发对面竟然还有个壁炉。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儿子的学生宿舍,我一定会以为是个星级酒店。儿子的房间分配在五楼,去上电梯时才发现,大厅的会客区被一圈不锈钢的栏杆围着,客人只能到这里,想进入宿舍区,必须有门禁卡。门口的工作人员见我们被拦在门口,就示意我们可以用旁边不用门禁卡的边门进入。到了五楼,看到每个门上都贴着两张小的贴纸,老爷车的形状,上边有名字。到了儿子的房间,门上却只有一个“Christopher”, 没有儿子的名字,后来夫人上来才在其它的门上发现了儿子的名字错贴在了其它房间的门上。
进了门,先看到的是儿子的室友,一个白人小伙子,瘦瘦高高、文文静静。打了招呼知道他叫克里斯托弗,来自法国。但他的口音绝对是加拿大本地口音。我很好奇,就赞扬他的英语口音。他解释说他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美国人就不奇怪了。这是个国际家庭:一个英国人和一个美国人结婚住在法国,生了儿子送到讲法语的北美城市上大学。夫人后来一直对儿子说,要和你的室友友好相处好,他家不在加拿大,有机会邀请他来多伦多家里住上几天等等。我心里却全是担心,想着儿子从小就有自己独立的卧室,和别人合住,他可以吗?想起来当初我劝他别选这种酒店式的宿舍,选那种有独立卧室,公用卫生间厨房的那种单元房。他偏偏不听,选择了这个两人合住的宿舍,说看着像度假,又说他要挑战一下新的集体生活。我笑着说,如果你的室友打呼噜,或是把女朋友带过来过夜如何,儿子说那又怎么样。他又接着说:“你不是也打呼噜,妈妈不是也没有抱怨?”于是我无话可说,任他去了。上大学是儿子第一次独立生活,他的成人生活刚刚开始,如何出手第一招,是他的权力。从今天开始,我们在儿女们生命里的比重减小的速度会突然加快,直至减小到零,我们入土,他们才会彻底摆脱。
把东西撂下,我和儿子下楼。这次我在楼下等着,轮到夫人陪儿子把剩下的东西搬上楼。他们下来,我和夫人和儿子告别。儿子拥抱了他妈妈,也拥抱了我,他全程笑着,我看到他眼里全是对新生活的期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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