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
(2006-11-23 12:22:45)
高中的时候,音乐老师是让我很敬仰的一位师长。他的身材瘦小,虽然已经年过 60 ,但目光炯炯有神,说话声音宏亮,带着一股凛然的正气。老师在市里是出了名的音乐家,拉得一手精湛的小提琴,特别是他用左手拉小提琴,更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每次上音乐课,除了用钢琴,他也会用高雅的小提琴声来熏陶我们这班不成器的学生。
我从来都不是个很安份的学生,也经常做传字条看课外书和同桌咬耳朵诸如此类让老师头痛的事情。可是每到音乐课,我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最前排,竖着耳朵,不放过从他手指间流淌出来的任何一个美妙的音符。听他的琴声会上瘾。我总觉得,如果用心地听,就能够听到老师心里很多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的故事和心情,他那时而激昂时而忧郁的琴声,是一种渲泄,也是一种倾诉。可是,每当我看到他把小提琴拉得如痴如醉,琴声悠扬如诗如画,我们班的同学却没有几个愿意静下心来欣赏,依旧纸条和笑声齐飞的时候,心里总会浮起一丝悲哀。对牛弹琴的画面一再在我们教室重演,但老师丝毫没有气馁,总是很有耐心,循循善诱。
有一次,他把梁祝的曲子带到了课堂,问我们有没有听过。大家都闹哄哄地回答这么老的音乐当然谁都听过啦。老师又微笑着说,那你们有谁听懂的举个手我看看。全班立刻鸦雀无声。梁祝的旋律,每个人都熟到不能再熟,可是听了一百遍的音乐也就是一个熟悉和好听而已,谁敢说自己能听懂?这时老师放上音乐,开始用饱满的感情跟我们娓娓道来。至此,梁祝的音乐和故事才第一次以水乳交融的形式,从三载共窗的愉悦,十八相送的缠绵,到抗婚的痛苦,到投坟的悲壮和化蝶的荡气回肠一一呈现在我们面前。那天的课大家都出奇的安静。女生的眼里都噙着泪花,连最调皮的男生也忘了捣乱,那一刻,每一张青春的脸上都满满地写着震憾和感动。
自那以后,我们班上音乐课的纪律明显有了好转。大家对老师的尊敬也都有了一个令人惊喜的飞跃。这个时候老师也开始看好我,让我跟他学小提琴。我淡淡地谢绝了他,说快高三了功课繁重怕没有时间学。这很伤老师的心。其实我背转身,咬自己的手指头,痛得不能呼吸。我做梦都想跟老师学,小提琴和钢琴,一直是我心里可望不可及的昂贵的梦。但是爸爸妈妈那点可怜的工资只够糊口,我怎么能跟他们开口要额外的钱去买琴和学琴?虽然老师可能也没想收我学费,但我的自尊心又不允许我欠别人一分一毫的人情。
这个时候,学校成立了合唱团,我被老师挑去当指挥。兴奋得不得了,几乎每天做梦还在重复老师教我的动作。老师很严格,一首歌下来,我的手臂酸痛得跟灌了铅似的,可他还是不满意,说我这个动作力度不够,那个拍点没有抓好。梅花香自苦寒来。合唱团在经过老师地狱式的训练之后,我们到市里比赛所向披靡,每次都捧了金灿灿的奖杯回来。大家都乐得跟老鼠一样叫着嚷着要去庆功,老师却轻描淡写地说,这点成绩就骄傲成这样了?还没去参加过全国的比赛呢!他的脸上,就是这样永远都挂着宠辱不惊的淡定的微笑。
老师很阳春白雪,所以特别反感他眼中下里巴人的卡拉OK 。那次他在课堂上痛心疾首地批判唱流行歌曲是如何如何不能提高个人的音乐素养。我第一次在底下吐了吐舌头,以示反对,因为太喜欢流行歌了。虽然不是什么高雅艺术,但何尝不是一种情感的宣泄美好的表达。有一次,我们级里师生开联欢会,我演唱了那首《昨夜星辰》。一曲唱毕,我还陶醉在掌声雷动里没清醒过来,老师就把我叫出了教室门口。我的脸还沉浸在兴奋里热得发烫,可是手心到脚底却一下子冰凉了起来。老师沉默了半响,我的心也跟着悬了半响。低着头,我象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心虚地等待批评。老师终于开口了,可是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这首歌,你唱得非常好!下个月市里有歌唱比赛,我会推荐你去参加。我抬起头,激动得不得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老师认可我心爱的流行歌曲!
老师跟我们讲过一句话,他说,离音乐很近的人,心会很敏感,反应也会比别人敏锐。他试过很多次,手里的鸡蛋不小心滑落,可是每次他总能在鸡蛋碰到地面之前稳稳地接住。当时全班的同学都觉得很玄乎。有几个同学还专门回家去试,结果第二天回来垂头丧气地跟我们汇报,说挨了家长好一顿臭骂,因为无端端打烂了好几个鸡蛋。
我在最近一次煎蛋的时候,无意中滑落了一个鸡蛋,居然奇迹般地,接住了它。家里人都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间笑得这么开心。
我心里说,老师,我终于也能接住鸡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