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
我的首任比我大,画画的,我那时才20,好傻好天真的那种上海小囡,还不到这里抽烟喝酒的合法年龄,在家待业,没事做,经人介绍去了家动画片场做制片,在那碰到了她
她第一眼给我的印象,就是现在的所谓网红或者INS达人,短发,英姿飒爽,高个,衣着时髦,身材火辣,细腰长腿,前凸后翘, 用一句俗话归纳,差不多相当于中国妞里的大洋马
对于我,工资就是一切,其他都是浮云。我早就想搬出父母家自己一个人住,跟这里的老白小孩一样,如果没稳定的收入,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个学渣,从小就是,只配铺操场的那种霉渣,天天听着父母的差评,我都快疯了,好像笼中鸟,天天都盼着打破笼子,展翅高飞
眼中只看到毛伯伯的我,并没有太留意这个高妹,更没料到之后与她能有无数刻骨的纠缠
我的工作很简单,制片制片,就是个伺候人的小保姆,只要艺术家不干的,都得干。其中一项很无聊的工作,就是举牌接机,接老外艺术家,欧洲的,美国的,加拿大的,哪国的都有。我的洋泾浜8国英文就是那时学会的,当然这是后话。那时上海还没有浦东机场,印象中虹桥机场国际航班到达不少都是晚上。司机老王是个极其猥琐的大叔,猥琐到在横店一堆群众演员中,第一眼就能被神剧导演选中出演皇军军曹的那种隔壁老王。
老王开一部走私来的飞顶子弹头,几乎每次都是我和这人一起去机场。老王最爱八卦,从国家大事到公司内幕。老王的八卦剧透其实BORING的很,始终围绕着两个字,钞票,先说文革时他拿朋友单位木料被民警抓住了怎么想妙招逃脱,后又说公司总务那帮人怎么想办法贪污公款,我的顶头上司怎么发外包给外边的工作室捞回扣,等等等等,等说到后来,老王就开始做人生导师了,涯叔跟你讲,不要拼命,不要苦干要巧干,能给自己捞点就捞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格额社会墨墨黑云云。。。
于是,每天就这么苟且着,虹桥机场举牌接人,看到鬼佬对我笑做接头状,就晃牌子高喊“HELLO,ARE YOU OK?”。小费,洋酒倒是收了不少,那时觉得老外真是大方。有一天晚上,司机老王好像刚参加过一个婚宴赶回来加班,满脸通红,满口酒气,去机场的路上,突然这厮一脸便秘状,故作神秘跟我说。。。
那个年头,没有微信,没有互联网,没有智能手机。人的见识与行动能力和活动范围紧密挂钩。老阿叔因为是司机,公司出车也好,自己公车私用也好,反正整日满城乱串,所以见多识广。而且更绝的是,老王好比走夜路走多撞见的那个鬼,偏偏老是能碰见不想被他碰见的熟人
这次老阿叔婚宴上邂逅的熟人就是那个不化妆也有实力拍“男人装”的小姐姐
还有她手里挽着的某个猪头男,我的两个顶头上司中的一个
这个猪头男姓韦,以下就简称他萎哥好了。萎哥是个神龙见头不见尾的家伙,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流窜,据说财运亨通,日进斗金,因为他手头有外包资源,凡是发出去的片子,雁过拔毛,转一手就狠挣一笔,外加那些外地工场,工作室,包工头的孝敬,俨然一副帮派大佬的派头
老贾(明,“对玉梳”)说“饱暖思淫欲”,说的就是萎哥这号人,钱多了不知道怎么花就到处寻花问柳,如果光是逛KTV混夜店串大学校园勾搭外围女女茶婊也就算了,据老王说,萎哥特喜欢良家窝边草,他在外地好几个厂都有马子相好的,这次流窜回上海,不知道怎么就跟伊只女宁搭上了
依我看,全世界的司机都差不多,大概除了给大领导,川普这样开车的嘴巴紧,面孔板,其余都表情丰富,超级健谈的样子。只是老王自顾自的说,喋喋不休的也不管我爱不爱听。。。
当时,我心里想的是,关我屁事。老王,老王,有点文化好不好。人家是“饱暖思淫欲”,我可是,“饥寒起盗心”。 那天 记得刚做满一个月,试用期工资拿到隔手就拿去还债了,失业大半年,问狐朋狗友借了几千块周转,虽然没人问我催收,但男人的腔调还是要有的。我最感兴趣的是比如总务贪污公款,从入门到精通得具体手段,这还是可以学习学习的。可每次问到如何打响南昌起义第一枪“HELLO WORLD”,老王就转移话题说的别的,好不扫兴
那个晚上,天下着瓢泼大雨。到了机场,等要接的那个航班得旅客全跑没影了,也没等到要接的洋大人。我胡思乱想,一度怀疑是不是那人走私毒品给海关查到了。后来想想,真是想钱想疯了。总之,没接到人,等回到公司,已经接近午夜,末班车已过,而通宵车还要等几个小时。公司婉约的很,不给报销出租车,但公司又豪迈的很,一晚上有10块钱的加班费,想想看,打叉头回家等于加4个晚上的班,不如留下加一晚上班还净赚10块
说加班,其实除非赶片子进度,不然是没事做的,跟医院值班差不多。睡是睡不好的,因为办公室很冷,而空调很吵,最要命的是没有床,只能用椅子凳子凑。我突然想到,旁边那个背景部门有好几只躺椅,而且空调是新的静音的那种
午夜的厂房,空空荡荡,一个活人都没有。因为穿堂风的关系,地上偶尔飞起几张惨白的画稿,在黑楚楚的灯光照耀下,俨然就是个鬼片摄影棚的调调
刚走进那个部门的大办公室,其实以前是个走廊,后来改成房间的,还没来得及开灯就摔了一跤,奇怪的是,明明摔到了水门汀地板上,却不疼,不仅不疼,还蛮舒服的
爬起来,手似乎撑在很软又很结实的什么上
打开灯,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头发晕,脚发软,差点又摔倒
头顶日光灯,与其说光,不如说是伪装成光线的阴翳,冷冰冰击打在灰暗的水门汀地板上,周围横七竖八的陈旧木质画架,斑斑点点伤痕无数的工作台板和无数脏兮兮的颜料瓶,一派死一般寂静安详的颓废冷淡工业风。眼睛刚刚适应,就注意到地板上躺着一个女孩子
很多年以后,我还得她当时的不堪和优雅
她身着当时流行的露脐吊带,镂空的纱织外套压在身下,一条像极了那美人鱼身形的印花布长裙,赤着脚,没有鞋子的踪迹
我记不清是怎么把她拉起来,放在最近的那张躺椅上。我也记不得,她是如何苏醒过来,像电影里失忆多年的病人那样直勾勾不加掩饰地看着我
我只记得,我在心脏澎湃跳跃快爆缸之前,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很傻很傻的傻话,一句傻的以后想起来会笑又会哭的傻话
“医务室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