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廖风六点半就醒了,看看窗外天还漆黑一篇,倒头想再睡会儿,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之际,廖风心里掠过一丝不安,想着过了年,自己就算是六十了。别人问起,再也不能说自己五十多了。睡不着,廖风干脆在床上坐起,把旁边另一个枕头拿过来放在自己背后的枕头上,把背靠在两个摞起来的枕头上,安慰自己,单身也挺好,两个枕头随时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廖风离婚已经快二十年了,不仅仍然留着这张和前妻曾经共同拥有的,King Size的大床,也保持着床上两个枕头并排放的习惯。楼下,廖风的母亲已经开始做饭。老母亲年事已高,本来手脚就慢一些,加上怕影响了老伴儿和儿子廖风的睡眠,更是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但廖风的耳朵,仍能分辨出母亲的每一个动作,小到母亲把小米倒入锅中的那种细细沙沙的流动。这些做早饭的声音已经伴随了廖风五十多年。往年这个响动让廖风觉得安全温暖,但最近却让老廖烦躁不已。
去年三月,多伦多因为疫情封了第一次城,廖风和大多数上班族一样,改成 WFH(在家上班)。开始大家觉得非常兴奋,终于可以穿着拖鞋背心上班,而不用每天堵在DVP上骂WTF了。 但将近一年下来,疫情时好时坏,但没有一丝消停的迹象,偶尔几次会公司整理东西,大家像是参加晚会一样兴奋。于是大家怀念起在公司隔间一起工作或摸鱼的时光,开始对着WFH大骂WTF了。廖风更是如此。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时时刻刻和年迈的父母困在一起,三个人的年纪加起来二百多岁了,自己的House真真的成了华人调侃的的那样,成了“耗死”,大家在一起耗到死。
廖风伸手把床头柜上的手机取过来,先看微信。好家伙,微信上几十条没有读的短信。老魏先是翻看小文的消息,昨晚小文十一点半在微信上道了晚安给他,这是她昨天最后发的一条信息。那时,廖风已经睡下了,所以没有回。廖风思忖着小文应该还没有起床,于是就没有打扰他。小文是最近廖风在陌陌上认识的女子,还没见过面。但两人聊的挺开心,是廖风喜欢的那种聊天风格,机智内敛却让人觉得内心的蠢蠢欲动。聊了些日子,两人知道了彼此的大致年龄,廖风说自己50+,小文自曝40+,婚姻状态都是离异,廖风的儿子当年判给了前妻,现在已经三十多了,小文的女儿则归了前夫。两人都觉得很合适来往,但觉得在陌陌上总是有种不干净的感觉,毕竟那是一款约炮软件。于是,互相加了微信,小文的微信ID叫“风一样的女人”,廖风则叫“寂寥如海”。廖风问小文是不是叫Wendy? 小文大惊说,你怎么知道?廖风说,”风一样的女人“ 不是Windy吗,Windy对应的英文名字就是Wendy喽?小文想这家伙逻辑性很强啊。廖风说,我叫你小文吧。小文说,那我叫你海哥。后来,两人就以“小文海哥”互称。廖风想到此,似乎感觉一扇重达千斤的黑门,被推开了一条细缝,新鲜的空气从缝中缓缓送来一丝凉爽的新鲜空气。廖风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暧昧的笑意。
随后廖风翻开其他的消息一一看过去,都是些群发的祝贺小年快乐的文字或图片。廖风这才意识到又快过年了,心里又是一阵慌张,过了年,自己就六十岁了,时间过的好快。廖风把这些毫无意义的问候,小心翼翼地逐条回复。回复完,刚好七点半。廖风下床穿上卫衣卫裤,收起嘴角的表情,下楼吃早饭。
廖风住在一个半独立屋,房子不大,但对于他和父母来说足够了。上边三间卧室,带卫生间的主卧让父母住着,廖风住在南边向阳的那间,还有一间是很早以前儿子的卧室,后来改成了客房。楼下是厨房、餐厅、起居室和一间小办公室。厨房是开放式的,和餐厅连着,中间隔着一个餐台。餐厅则放着一个中式的圆桌,除了节假日或是请客来家吃饭,廖风一家很少用,大多只用大理石面的餐台,好清理。廖风和父母都来自中国的西北,和大多中国家庭一样,虽然干净,但很凌乱。餐台上除了一些乱起八糟中西调料瓶外,也放了不少的信件和报纸杂志。吃饭时,母亲就把餐台上的杂物往边上推一推,杂物太多了,就偶尔收拾以下。
廖风自己是个有条理的人,对母亲的作风有时候挺烦,但他自己也懒得拾掇,有时埋怨母亲两句,但总是被母亲怼回去说:“家里又不是宾馆,自在就行了呗。” 母亲这样说时往往带着笑脸。这时,父亲往往在母亲后边朝廖风做鬼脸。母亲不用回头看,就知道丈夫在做什么,扭头对老头拿出杀手锏:“就你干净,你来做饭收拾家务好了。”父亲马上陪笑说:“我又没说什么,朝我发什么脾气。” 转头严肃地对廖风说:“就你事多,看看,惹领导发脾气了吧。”廖风赶紧打住。既然说了没用,就不说了。
母亲和父亲已经坐在餐桌边,两人边吃边看餐桌前面墙上的电视。仍然是中央电视台的早间新闻。听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播音,廖风觉得有些恍如隔世,时间似乎倒了回去,移民多伦多已经二十年多年了,怎么还没有走出石家庄。母亲看到廖风下楼,放下筷子,起身就要去给廖风盛稀小米绿豆粥。廖风冷冷地说:“妈,我自己来。”老太太又坐了下来,扭头想对廖风说什么,但又欲言又止。廖风端了碗回来,看到了母亲的表情,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没有理会,埋头呼噜呼噜喝起粥。
老爷子倒是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啧啧,看看,石家庄嘞,办年货了;再看看咱们这儿,居家令!哎,加拿大政府真不行啊。”
母亲怼他说:“有什么好,糊了吧唧的都是霾,出趟门,鼻子窟窿眼儿都是黑的。”
老爷子不服,指着电视画面说:”你又不在中国,你怎么知道?看看,天儿还是不错嘛。“
母亲头也不抬:”老廖,你往咱家窗户外看看,再回头看看电视里的。“
老爷子提高了声调:”你这叫崇洋媚外。“
廖风看着眼看两人又要斗嘴,赶紧说:”今天祭灶啊。”
这一招果真有效,母亲赶紧起身去橱柜里翻出个纸袋子,神秘兮兮地对廖风说:“你猜,这是什么?”
廖风知道那是麻糖,昨天他翻柜子找东西看到了,但不想搅了母亲难得的喜悦,故意问道:“不会是油条吧?”
母亲嘻嘻笑了起来说:“是麻糖,昨天去大统华看到的,真稀罕!”
老爷子非要抬杠:“有什么稀罕的,多伦多不就是中国的郊区’多村‘嘛!“
廖风怕他们又拌嘴,赶紧说:”喔,很多年不见麻糖了啊,今年可以糊住灶王爷的嘴喽。“
小时候,母亲曾经说过,小年祭灶,要给灶王爷供上麻糖,糊住他的嘴,免得他到玉皇大帝哪里告黑状。
母亲笑了,转身递给老伴一根:“也用麻糖糊糊你的嘴。”
老爷子也笑了,接过麻糖:”好嘞,让咱的嘴巴也甜起来。”
但父亲老了老了,嘴却碎了起来,突然对廖风说:“最近有没有和德华联系上?我记得上次见他也是过小年,德华开车送廖景回来。”
老爷子一句话,像是一阵刺骨寒风,瞬间把母亲和廖风减缓的谈话气氛冰冻了起来。母亲捂着胸口,怒视他的老伴,似乎一下被什么噎着了。廖风的脸也突然全黑,把筷子使劲往桌子上一摔,愤然起身离去。
父亲自知闯了祸,也默默的起身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去研究他的象棋棋谱。
父子各自离去,母亲起身收拾碗筷,放在洗碗池里。然后打开水龙头,却忘了洗碗,愣在那里,眼里的泪顺着她脸上深深的皱纹簌簌地大颗大颗地滴落。
德华是廖风地儿子Edward, 廖景是廖风地妹妹。Edward也在多伦多,和廖风的前妻聂熙文住在一起,但他们和廖风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联系了,甚至廖风不知道他们住在那里。
廖风离开饭桌,进了自己一楼的小办公室。(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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