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拷问

回到出租屋里怎么也睡不着，我披着睡衣到阳台上抽烟。不一会儿，华子也出来了。我知道又到了灵魂拷问时间。
“师傅，还在想你和师娘的事儿？”他递给我一支万宝路香烟，没话找话地问。
我接过烟，没吭声，把嘴里残存的烟吐成一个不断向外翻腾越来越大的烟圈。
“那你觉得你们有没有可能呢？”他依旧不依不饶地对我进行灵魂拷问。
“没戏！”我盯着天上的月亮，斩钉截铁地回答，使劲地吸了一口烟又狠狠地吹出去。
“那你怎么没试着找找其他的女孩，女神？”他直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看透我的内心。
“没兴趣！”
“我觉得你是在逃避。你不敢面对现实。你不希望重新开始自己的感情新历程，因为你害怕失败。”
“没，没，没那么严重吧。”我支支吾吾，四处乱看，逃避他的目光。
“当初她来找你的那天，你就知道是没有结果的，对吧？”他盯着我问。

他的拷问又触及了我内心深处自己最不愿面对的柔弱处。虽然在此之前我一直在逃避，其实自己也知道，那就是一场起伏跌宕的电影，一场无比绚烂的烟花，总有曲散人终的一刻。这也是我为何在前半段倾情演绎，之后又落寞退幕。
“向死而生吧！”在他面前，我好像看到了一个怯懦而渺小的自己，只能拼命地抽烟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师傅，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没有，就是打球。”
“就算你能拿到世界冠军，就真的能娶了师娘吗？”
“太晚了，回去睡吧。也许明晚还有局。”这小子的问题威力越来越大，我无从招架，只好鸣金收兵。只是从那次开始我心中的那个进度条找不到了，我开始陷入了迷茫。每天的最大乐趣就是练球，赢球，赢钱，喝酒，练球，赢球，赢钱，喝酒……

回到屋里还是睡不着，我开始琢磨华子到底有一个怎样的爱情经历，才能让他对这些问题有这么深刻的思考。后来，一次跟三儿喝大了，才从他嘴里知道了华子的秘密。说来很巧，华子也有和我类似的经历。他本是个纯情的男孩。一个他暗恋多年的女神突然接受了他的表白。这段令他刻骨铭心的恋情大概持续了一个月之久就草草收场。原因是女孩本来有男朋友，被男友甩了，就来找他，不想后来前男友又来找她复合，结果可想而知。从此华子伤心欲绝，把柔弱和爱情深藏于内心深处，露出爪牙，见女杀女，见神杀神。这时我才真正理解那句话：悲剧就是把最美好的东西在你眼前撕碎给你看。

两次遇险

但是我无论无何也不会相信迪是这样的人，虽然我变得更加焦虑和烦躁，因为我隐隐觉得会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跑过来把我的月亮摘走。不过我对此却无能为力，只能每天疯狂地练球，尽可能多地找人赌球，喝酒，就像一头感觉到地球即将毁灭的蛮牛在四处漫无目的地奔跑。不过这也让我惹上了大麻烦。一次晚上在外面和他们喝酒，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我的伤心处。以至于最后我彻底喝到断片失忆。听三儿他们说是我喝醉了，小解回来途中，去拉一个小流氓女朋友的手，胡言乱语地喊着：“迪，别走，迪，别不理我。”。后来就是被一群人围殴，要不是三儿和华子他们听见喧嚣声急忙出来，我恐怕不死了也得残废了。从此以后，他们怕我一个人出事，就总安排个人在身边陪我，还忍痛从集体小金库里拿出一大笔钱，给我买了一个当时最牛逼的手机——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没几天我就给它派上了用场。

不知道是酒精的副作用还是什么，我特别害怕晚上的黑暗、寂静和孤独，但又不敢去看窗外的万家灯火，因为总感觉会在某个不知道的角落，有一个男生会对迪说着肉麻的情话，卿卿我我。有的时候会突然坐卧不安，想着无论如何也要马上见上她一面。终于在一个深秋的夜晚，也是一个心烦意乱、抓心挠肝、惶惶不可终日的夜晚，我趁他们睡了，偷偷拿了金翼的钥匙，骑上它向西一路狂奔。从我所在的城市距离迪的学校仙市何止几千里，但这丝毫阻挡不了我“自杀”的勇气。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她，或者找到她该对她说些什么，但我只知道越往西，就能离她越近一点。骑了大半夜，也不知道骑了多远，陪了我们这么多年的金翼也挺不住了，第一次抛了锚，把我困在了不知名的荒郊野外。

那一夜好冷，路上没有车，更没有人，周围的山上还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流着泪一遍一遍地播放随身听里的《情凭谁来定错对》。直到烟抽光了，电池耗尽了。后半夜越来越冷，我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我感觉自己要死了。我给华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如果我死了，就让他娶了迪，或者帮我照顾她。他们说马上动身来找我，但我也说不清地址，等到他们找到我也只能替我收尸了。挂断之后，我把手机放在怀里，怕它电量耗尽，因为我要把我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声音留给迪，那将是：“迪，我爱你！”慢慢地，我睡着了，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无比甜蜜的半天，我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情凭谁来定错对 我始终不想去追
寂寞路上遇痴心 相恋也有过痛苦一堆
如能从头遇见你 我始终不会后退
将伤心收于记忆中 仍没法去剪碎

浓情蜜意尽过去 冻好比一杯冷水
独自默默望苍天 心底里满载往昔唏嘘
迷雾已渐渐散退 过去的经已逝去
前路漫漫显得崎岖 还是要我去面对

回忆起当天的欢笑 是光阴冲洗不去
在这一生中 这一生中沉醉
寂寞憔悴 这世界可有谁
逝去了的爱情 陪孤单寄居
寂寞憔悴 人痛心因你别去
我已不懂得哭笑 望着你身影远去

难得当天的相爱 是你我都倾出所有
令这一生中 这一生中无悔
但寂寞憔悴 这世界可有谁
逝去了的爱情 陪孤单寄居
寂寞憔悴 人痛心因你别去

我已不懂得哭笑
就让我消失告退
我已不懂得哭笑
就让我消失告退
我已不懂得哭笑
就让我风中告退

当我醒来，已是在医院里。华子、三儿都紧张地看着我。据说我是被一个跑夜路的长途卡车司机救了。经过了这次生离死别之后，我仿佛对迪彻底死了心。我戒了酒，因为手越来越抖，打不好球。戒酒之后，过了几个月手感才恢复。我们的“生意”变得越来越好。我在台球圈里的江湖名气也越来越大，都叫我“无敌老顽童”。而我知道之所以无敌，是因为无“迪”。从此以后我好像就再也没见过夜空中的那个大大的月亮。最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发生以后，华子也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再换女朋友了。我觉得是我对他的信任重新唤醒了他自己内心作为男人的责任感。

各种混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我不再跟迪联系，不愿触动心底最痛的伤。即便几次鼓足勇气给她打电话，也都是保持沉默，我只想听听她的声音，因为我的确忘不了她。大学生活结束了。我和三儿、华子和大岩洒泪而别，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在一所小医院里，我过着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台球继续主宰着我的世界，我回到了上高中时候常去的那个球房，成为了和卷毛一样的顶级捕食者。我俩是球房里面的狮子和老虎，井水不犯河水，相敬如宾，谁也不敢去轻易挑战对方。

婚礼当天

一年以后，接到了迪的电话，她说她要结婚了，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婚礼上，我如坐针毡，却故作镇静地四处找人聊天，来缓解我内心的压力和悲伤。新郎高大帅气，家里富有。当主持人宣部新郎可以亲吻他的新娘后，在他们四唇即将接触的一刻，我看到迪望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感谢我当年的不吻之恩。我的心彻底崩溃了。随后在跟他们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祝福之后，我匆匆离开。我不知道该去哪里，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张回母校的车票。

经过几年的经营，三儿二舅的酒家在原址上翻新成了一家大酒楼。他费劲儿地帮我找到了当年我托他保管的那瓶红酒。可能是时间太久，又没得到妥善的存放，酒味尽显苦涩。大堂里坐满了学校里的年轻情侣，卿卿我我好不亲热。二舅给三儿打了电话。他很快就来了，而且是一家三口。他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让我看了几眼，怕孩子受风就让媳妇送回家了。他说因为父母不同意，他和原来的女朋友分手了，现在的老婆是银行行长的女儿。我们一起长吁短叹，感慨于真情难驻、造化弄人。我问他华子现在怎么样了。他说华子全家一个月前移民加拿大了，家庭和睦、幸福美满。吃过了饭，我抢着买单。二舅说：“不客气，吃好就好，免单，不用付账了。”我又想起了那个似曾相识的画面，瞬间泪崩。

我跟三儿说想去看看那台金翼。三儿一年前换了轿车，但这台承载着我们很多共同记忆的金翼一直没舍得卖，停在仓库里，落满灰尘。我弄了盆水，为它擦拭干净，因为它见证过我的甜蜜，我的伤心和绝望。我重新给它加满了油，启动打火。它只是像一头病牛一样哼了几声，就再无声息。

在海边，有无数对男男女女犹如一幅剪影画，在重复着我们当年说过的那些老套的话“你喜欢海吗？”；“你觉得海代表什么？”我突然想到了我当时给出的答案“归宿”。小舟从此逝世、江海寄余生。在这世上我了无牵挂，心灰意冷。我打算和海水一起融化在我们最美好甜蜜的记忆里。

卷毛赌命战


三儿在旁边有些担心我，拉了拉我的衣袖说：“师傅，要不我们一起去打几杆球吧。”我忽然觉得自己并非全然了无牵挂，还有一桩心事尚未了结。“三儿，麻烦你送我一趟吧。”

在球房门口，我对三儿说：“你回去吧，太晚了，家里老婆孩子还等你呢。”“师傅，那你自己保重。”三儿带着几分无奈和担心，把车打着，开上了回家的路。半夜的球房里依旧很热闹，卷毛还在。我径直走过去对他说：“要不要赌上一局？”他正在优雅地修着指甲，抬起头，略带几分迷惑地看了我一眼说：“好，抢几的？”“抢十吧。”“好，就抢十，两万块，怎么样？”

这是他的战术。他知道我没钱所以把赌注提高到了两万，以为我会知难而退，即便是在比赛时也会让我感觉到空前压力。我虽然口袋里只有500块，但我心意已决，誓死一战。“没问题！”我爽快地答道。他拿出一瓶红酒，倒在杯子里。晶莹剔透的红色液体在精致的高脚杯中快乐地旋转起伏，犹如一个绮丽的梦。他拽拽地从背包里拿出球杆盒，小心翼翼地放到球桌上，慢慢打开，好像里面装的是一把名贵的小提琴。然后他如一个老练的枪手般地把后肢和前节优雅地组合在一起。

开局很不顺利。其实无论是杆法、准度还是思路，我们的整体水平差不太多，但他的冲球要明显好过我。老天对我似乎并不眷顾，我的开球总是无球入袋。他没有任何失误地打出了两个炸清两次接清，很快以4：0大幅领先。虽然我身经百战，但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助。这时卷毛的女朋友，也就是那个迪的高仿版，走过来观战。看到了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我的求生欲又被重新激发了出来。伴随着各种精彩的高难度的反弹、薄切、借下，我发挥出了超乎寻常的巅峰水平，将比分追近至3：6；5：7；7：8，直到9：9双赛点。

决胜局由卷毛开球。他得意地朝我笑了笑，做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居然无球入袋，而且球型很散。我顺利地将大号的7个球依次打进，并把主球调整到了一个非常理想的击打黑八的位置。胜利仿佛唾手可得。正在我瞄准即将把胜利收入囊中的时候，那个迪高仿版进入了我的视线。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对我的心理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即便是个高仿版我也不愿意看到在和迪相似的脸上有一丝伤心难过的表情。出杆的时候手稍微抖了一下，黑八摇摇晃晃停在了袋口，没进！

对于高手过招，只剩下最后一个黑球基本上就是必死无疑了。卷毛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给我制造各种障碍。我通过精彩的解球多次化险为夷，并成功将黑球撞到袋口内。只是力道上差了一点点，也许只需要轻轻吹上一口气，它就能落入袋中。卷毛做出了一杆最为精彩的斯诺克。即便是我可以通过反弹勾下，但主球同时落袋的风险很大。在经过一番长考之后，我选择故意犯规将他的三个活球同时K死。他利用自由球和超强的基本功和杆法将难题一一化解，只剩下最后一个贴近黑八对侧顶库的3号，需要架杆超薄切进。

平时我们对这种球的成功率应该在70%左右，问题主要在于角度太大，切太薄需要很大力度，母球不好控制，容易摔袋或者把8号球撞进。我觉得对他来说难度不大，就在手机上为迪编辑了一条短信：“迪，我爱你。永别了！”准备在卷毛将黑八打进的时候发送出去。卷毛加了非常强烈的右侧旋转，3号球在袋口晃了几下，进了。母球也在对侧底袋口转了一圈，有惊无险。观众里爆发处一阵欢呼声和掌声。卷毛站起身来，给球杆擦了擦巧克。不知道是老天可怜我命不该绝，还是卷毛太紧张，他的巧克居然从手中脱落直接砸在黑八上。8号球应声入袋。我赢了！

他的那个犹如迪高仿版的老婆拉着脸不情愿地把两万块递到了我的手上。看到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我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我独自一人走在冰冷的长街之上，任风吹散我的头发和思绪。我赢了！但即便赢了天下又如何！我已经输的一无所有！我把两万块钱和口袋里的五百块都拿了出来，打散，高高抛起，任风吹散。随风而逝的，还有我的血、我的心、我破碎的梦！

新生

二十几年以后……

“开饭了，开饭了，都下来洗洗手吃饭吧。”妻子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大声喊着。我用手搓了搓脸，慵懒地从电脑桌上站了起来，走下楼去。妻子温柔贤惠，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她还像刚结婚时那样漂亮，只是头顶多了几丝白发。十五岁的儿子聪明英俊，在学习和运动上颇得我的天赋，台球、游泳、下棋样样出色。我对他有点担心，因为我知道那是他内心中无处安放的冲动和执着。4岁多的女儿活泼可爱，经常问我各种奇怪的问题。最近总是仰着小脸用稚嫩的声音问我：“Would you marry me？（你能和我结婚吗？）”我蹲下身来，搂住她，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把嘴埋在她的秀发里，说：“爸爸有妈妈了。等你长大了，一定会有一个男孩从心里爱着你、宠着你、记着你，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妻子忙活完一桌丰盛的饭菜，又把院子里的雪扫出一片空地，撒上各种谷物，任凭麻雀和鸽子啄食。看着它们吃饱后远去高高飞翔的影子，妻满足开心地微笑。

是啊，付出何尝不是一种回报，残缺也是最值得回味的美！（全文终）

情凭谁来定错对 我始终不想去追
寂寞路上遇痴心 相恋也有过痛苦一堆
如能从头遇见你 我始终不会后退
将伤心收于记忆中 仍没法去剪碎

浓情蜜意尽过去 冻好比一杯冷水
独自默默望苍天 心底里满载往昔唏嘘
迷雾已渐渐散退 过去的经已逝去
前路漫漫显得崎岖 还是要我去面对

回忆起当天的欢笑 是光阴冲洗不去
在这一生中 这一生中沉醉
寂寞憔悴 这世界可有谁
逝去了的爱情 陪孤单寄居
寂寞憔悴 人痛心因你别去
我已不懂得哭笑 望着你身影远去

难得当天的相爱 是你我都倾出所有
令这一生中 这一生中无悔
但寂寞憔悴 这世界可有谁
逝去了的爱情 陪孤单寄居
寂寞憔悴 人痛心因你别去

我已不懂得哭笑
就让我消失告退
我已不懂得哭笑
就让我消失告退
我已不懂得哭笑
就让我风中告退


后记：

写这篇稿子的初衷是因为网上的一则征文。写着写着就控制不住了。因为入戏太深，即便打出“迪”字，都会让我感到心痛。最近晚上时常在梦中惊醒，如同依然身处那些痛彻心扉、肝肠寸断的日子里。网友们的留言和鼓励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忍了多日，在看到一个网友留言“傻傻的你，这份情在你心里该多重啊！”时，傻傻二字让我瞬间泪崩。难忘的初恋就像是刚刚结痂的伤疤，总是会让你觉得心痒痒的，但触碰到深处则是刻骨铭心的痛。我也不知道我那段经历算不算初恋，或者只能是一段荒唐的初恋。好在文章快结尾的时候，我走出了心结，否则我就会设计主人公走进那片海。至于在文章中多次出现《情凭谁来定错对》我觉得在不同情景和心境下听这首歌会有很多不同的感受。多谢大家的陪伴和关注！

小时候打中途岛海战1943街机游戏，作战失败后屏幕上就会打出“残念”二字。后来听说日语里残念就是遗憾的意思。正是有了残念才觉得遗憾，有了遗憾才有残念。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当下的每一天，都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至于迪那天为什么来看我的原因，倒是不太重要。无论如何，那都是老天对我的恩赐。时间太久了，现实和幻想交织在一起，真假无从分辨。也许它就是摇曳在红酒杯里的那个绮丽的梦，因为它太甜、太美，完美得一点儿也不真实！

                                                                                                                                    写于西元二零一九年十二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