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恩综合治疗护理中心“是一间大型的集治疗和护理为一体的医疗机构。而中心的另一项使命就是为当今最前沿的治疗方法和药品提供临床数据。中心收治的很多都是得了疑难杂症,被常规医院判定为无药可救的病人。对于这样的病人,他们普遍接受成为新技术和药品的第一批体验者。这样做虽然伴随一定风险但是很多时候都达到了很好的效果,许多人的生命都因此得以延续。
张瀚是在三年前来到这里的。那时以他将近90岁的年纪,本不想让自己如同小白鼠一样被用来当作新药和新技术的实验品,但真的在死亡临近的时候他才发现,恐惧如同无比巨大的黑洞一般,正在不断将自己吞没,面对它的压力让自己几乎无法呼吸,曾经的坚持与信念,在这无比巨大的压力面前竟如此轻易被击得粉碎,没有一点还手的能力。
“我不想死……” 在听到内心发出如此懦弱的哀嚎后,张瀚终于自己走进了中心的大门。
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张瀚的身体有大的好转,病情也被控制得很好,但是每天都生活在中心里的日子让他感觉很压抑,感觉自己好像生活在集中营里一样。在规定的时间接受检查,在规定的时间吃饭,在规定的时间吃药,在规定的时间吃饭……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规律地周而复始,毫无新意,感觉一眼就能看尽自己那有限的未来。
中心里如张瀚一样需要长期接受治疗的病人有很多,但大都和他一样已经是风烛残年。和他们在一起让张瀚感觉非常不舒服,他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是一种毫无生气的“静”,这让他觉得自己现在活着不过是在为死做准备而已。终于,张瀚在半年前决定试一下中心的心理治疗师向他推荐的“世界树”系统。
想要链接上“世界树”,人们需要带上一个小型头戴式终端。因为这个终端是由无数伸出的如细丝一般的感应器所组成,好像一顶草帽戴在头上,因此人们干脆就叫它“草帽”了。“草帽”的作用是将几乎一切的神经电讯号(只留下‘自律神经’以维持必要的生理功能)进行接管并数字化,让人的意识能够进入“世界树”。由于这一套理论对于90多岁的张瀚来说太过于玄妙,他担心自己的身体和寿命会受到影响,所以一直都没有接受心理治疗师的建议,尝试登陆‘世界树’。
在张瀚试着进入了一次‘世界树’的世界后,他发现里面简直是太不可思意了。不光外界的一切物理法则,重力的感觉,呼吸的感觉都被完完整整还原了,而且由于只有‘意识’进入了‘世界树’,自己在里面的行动完全不会受到身体羸弱的影响而变得迟缓。相反,只要自己‘心有余’,‘力’永远都是充盈的。“世界树”还有一个十分令人心动的功能,那就是——可以是自由设定外表的年龄。
“世界树“要求所有人都要用自己的真实外貌作为在这个虚拟世界中的形象,所以在首次登陆时“草帽“会对使用者身体进行一次3D扫描以生成和本人一样的虚拟外表。但是使用者可以自由决定这个虚拟外表的年龄。根据使用者当前身体状态和骨骼结构,经过一定的运算来推算几十年前或者推演几十年后的样子对于”世界树“这个超级计算机来说实在是太轻而易举了,演算生成的外貌和本人当年的样子相似度90%以上。
张瀚在最初选择自己的外表年龄时半信半疑地输入了“30“,可能他觉得这是一个集成熟和青春活力为一体的岁数吧。在等待了几分钟,并在仿佛穿过了一条光的隧道后,张瀚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中。这里和现实的世界几乎是一样的。街道的样子,房屋的设计,以及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人流都和现实没有任何区别。他站在街头抬头看了看天空,耀眼的太阳依然高悬在那里,但是皮肤并没有那种被阳光直射的烧灼感。
说起皮肤,张瀚抬起自己的左手仔细观察了起来。肤色没有太多的变化,比现实中的自己稍微浅一些,但是肤质……太光滑了!现实中自己身上那清晰可见的暗褐色的老年斑,满布皱纹的松弛皮肤和早已经萎缩得不像话的肌肉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任何”杂质“的紧致的肌肤,而且手臂的维度也比现实中大了好几圈。
看到这些的张瀚赶忙来到一间拥有玻璃幕墙的建筑物前,幕墙中映出了一个充满活力的30岁男子的身影,一个在现实中只能通过翻看相册才能见到,并每次都让自己充满无尽感慨的身影,一个自己早已阔别了60年,十分怀念的身影。
张瀚有点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了。他试着做了几个深蹲,膝盖并没有发出任何抱怨的响声,大腿肌肉也很轻松地让他稳稳地站直了身体,而没有出现狼狈地坐倒在地的样子。他又试着在人群中以冲刺的速度跑了起来。手臂的摆动非常有力,脚踝和膝盖并没有感到一丝疼痛,心脏也没有如同剧烈燃烧一样的疼痛。
“这……这是真的……” 到现在还有些无法完全相信的张瀚,在这繁忙如织的街头呆呆站了足有5分钟之久,直到被陌生的路人一脸关心地询问后他才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中恢复,尴尬地笑了笑后走开了。张瀚太迷恋这种返老还童的感觉了,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他在世界树的世界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尽情享受着这副60年前的身体所带来的几乎早已忘记的名叫“活力”感觉。他在这里尽情地跑着跳着,甚至加入了一个以挑战身体极限为宗旨的俱乐部,做着很多连年轻时也不敢尝试的极限运动。但是,这么做的副作用开始显现了。在连续登陆世界树的一周后,张瀚发现每次回到现实后自己的身体就感觉格外的沉重。现实中自己92岁患病的身体自然是无法和“世界树”中那副30岁的健康体魄相比,身体机能上的落差会让自己在回来现实后有些“沉”的感觉是完全正常的,一般这种感觉会在大约30分钟后,在自己的感觉重新适应了以后就会消失。但是近几天张瀚却发现自己在回来后的沉重感越来越重,而且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以至于到后来要在床上躺半小时以后自己才能将身体做起来。在咨询了相关的医生后,张瀚才知道,原来在“世界树”中活动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在那里虽然不会消耗身体的能量,肉体不会感到疲劳,但是里面的一切活动都是在确实消耗着大脑的“精神”能量的。
人类在与“世界树”连接时,虽然大脑和身体的之间的神经传导被切断,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大脑停止了运作。恰恰相反,大脑需要变得更加活跃,以满足和“世界树”中那个虚拟的自己之间不间断的数字化信息交换。如果在“世界树”中待的时间太长,或者进行剧烈的运动,都会让大脑因为“费神”而变得过分疲劳,因此在回到现实后就会变得不能很好地驱动身体,让人产生身体非常“沉重”的感觉。在仔细评估了张瀚的身体状况后,医生给他设定的每日登陆“世界树”的极限时间是6小时。如果超过了这个时间,他的到大脑和现实中的身体可能会因为精神的过度消耗而产生损伤。为了保障他的安全,系统会在接近6小时发出提醒,在超过半小时后会强制断开连接,将他拉回现实世界。
“在里面不要进行太过剧烈的活动,那样会给你的大脑带来额外负担,极端情况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 这是医生反复提及的一句话。从那以后,张瀚就严格遵守6小时的规定,因为他不想再一次体验面对死亡重压时的那种恐惧。
“世界树”有一个很好的设定,就是一旦到过的地方就会在个人信息中留下记录,这样下次进入“世界树”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出现在这些到过的地方,非常方便的一个功能。利用这个功能,张瀚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已经所在的这个城市——常春藤市几乎走了一个遍。最终在城市边缘的“四叶草”酒吧邂逅了绮云和长相酷似爱因斯坦的“老爱“。
虽然是第一次遇到,老爱好像非常喜欢绮云和张瀚。在得知他们对飙车并不反感后,老爱几乎是半强迫地将他们拉入了自己担任“技术总监“的俱乐部——头疼的尤克。
“头疼的尤克“是一个有着30人左右的小型俱乐部,但是里面的人却喜欢称呼自己为”小队“。小队的核心宗旨就是:用自己的手造出世界上跑得最快的汽车。而队伍的名字”头疼的尤克“的含义是:用一切可行、不可行的方法来实现小队的目标,让尤克“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都感到深深的头疼。
在看到队伍名字的由来后,张瀚深感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小队的这种狂妄不羁的行动原则并不符合张瀚的性格。他是那种做事情有板有眼、循规蹈矩的人。他崇尚的是“缜密的计划才是成功的关键,激情的行动只会带来毁灭”。但身旁的绮云却显得很兴奋,她似乎非常喜欢小队这种略显疯狂的风格。
从那天开始,张瀚只要登陆世界树就一定会来小队的活动地点。他以前就是做工业设计的,也是小队中唯一一位有专业设计背景的人,如此一来,“设计师”的头衔也就自然而然落到了他的头上。而张瀚对于自己能够重操旧业也是满心欢喜,再加上又认识了小队中许许多多充满激情和活力的人,这让他再一次真真感受到了生命在身体中流淌……虽然这是一具虚构出来的身体。在这些人中,绮云对于他来说是非常特殊的存在,这不仅是因为和她认识的时间最长,更为重要的是张瀚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过活力,梦想和一份小小的“疯狂”。而最让张瀚着迷的是,绮云那非常有感染力的欢快性格和能让周围氛围彻底改变的美丽笑容。 “头疼的尤克”中聚集了一大批拥有古怪思想的人,性格更是千奇百怪,平时经常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起争执,搞得整个据点的空气十分紧张。但是绮云总是能用她那充满智慧和幽默的话语让这已经剑拔弩张的气氛彻底消失,在配以一个如同阳光下盛开的花朵一样绚烂的笑容,人们心底的戾气也就彻底被赶走了。如此一来,虽然来的时间不是很长,但绮云已经成为了小队中最受欢迎的人,为所有人所喜爱。但是让张瀚感到有点奇怪的是,绮云似乎更喜欢和自己交流。虽然自己认识她的时间也就比其他人多半天,但是自己和绮云交流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仿佛认识了很久一样,这让张瀚有的时候不自觉地想到:
“难道是……呵呵,别瞎想,这不过是‘人生三大错觉’之一而已” 想完他自己都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但尽管这样,他还是非常享受着半年来每天在小队据点度过的时间,每天喝绮云天南海北聊天的日子。这些让他渐渐忘掉了自己的实际年龄,感觉时光真的倒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