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谁都知道，耨斤只听新蕊公主的话。
虽然只是个侍女，十四岁的耨斤的出身却不低微。她是太祖的淳钦皇后月理朵的弟弟阿古只的五世孙女。因为身世不错，去年选秀的时候很自然地被送进宫。可惜由于面貌丑陋，只能做个寻常的宫人，伺候太后。
偏偏耨斤不仅貌丑，性格还格外倔强。动辄和别的宫人吵嘴斗气，甚至动手打架。半年前，更因为齐天皇后的贴身侍女小寰讥笑她皮肤太黑，竟然用剪刀剪破小寰的嘴唇。太后为此命她自尽以制宫人之乱，太后虽然这么说，两个宫人斗嘴打架就要她的命毕竟似乎也说不过去。可是耨斤竟然不认错求情，一声不响也毫不分辨，只是一直狠狠瞪着满面血污的小寰。一向人缘不好，自然也就没人肯为她求情，正巧南月在场，看她不肯认罪，倒生出几分怜惜来。于是求太后恕罪，把她赐给自己慢慢调教。
南月生性随意，待宫人从来良善，宫人们也都很喜欢她。她要来耨斤之后，让她同太监们一起学识字，到绣坊梳妆穿衣之道。她对耨斤说“容貌的美丑不过是皮囊，无盐貌丑但是贤良聪慧一样能做王后。”这句话，显然耨斤听进去了。从此不再和其她宫人斗嘴争执，行事开始温雅有理，只是变得十分寡言，而且除了新蕊公主，没人能支使她。甚至没有南月的吩咐，太后和皇后也不行。皇后温良，不以为忤。本来，南月还有点瑟点琴两个侍女，十分乖巧听话。可是太后，每次不用别人必叫耨斤。耨斤虽然无可奈何，身为宫人只能从命，却能看出她一脸的不情愿。太后非要用耨斤，而耨斤肯定不情愿，这是没办法改掉的，南月见她不再惹是生非，也就随她去。
南月见逐渐变得有些文静的耨斤端着鸡冠壶冲进来，显然是从茶水房半途直接冲了进来。不由有些奇怪。听她急冲冲又欢欣不已地说“公主，刚才皇后带来的武功殿里的宫人说下个月太后生辰，皇上在大殿大宴群臣。要公主在席间献曲呢。”说着，她一向木直直的眼睛散发出光芒。
南月讶异于她的兴奋“耨斤，近些年大宴，我总是要去献曲的，你怎么这么高兴。”其实南月也很奇怪，一般大宴尾时，契丹的舞乐过后她总是被要求奏一曲。其实古琴自来愉己不娱人，是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弹奏的。也许太后和皇叔是想显示一下大辽的神威吧。汉人的东西轻易学来，就连古琴这样有些孤僻难懂的东西，她这个大辽的新蕊公主不也一样信手拈来，至于古琴凄凉悠远，契丹没有几人懂，没有人在乎。大家不过奉承吹嘘一下大辽的博大。自己，始终不过是个棋子而已。南月嘴角浮出一丝嘲弄，对自己。
耨斤显然没注意到那么多，“我伺候公主才不过半年，公主每次进皇上的武功殿都不带宫人的。以前在太后的文化殿里，他们都嫌我丑，不让我近身伺候太后。每次大宴，更不让我跟着太后去的。我…我…从来没见过圣上。” 一向说话不知道扭捏的耨斤扭扭捏捏的说，黑黑的脸庞一下子红了。
南月突然觉得其实耨斤虽然不够美貌，但是绝对不丑，她的眼睛如大多契丹女人一般细长但是向上挑起，很有些妩媚，嘴巴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樱桃美口，但是丰润饱满，很有生气。只是皮肤吭吭吧吧，再加上面色黝黑，绝然不似一般契丹女人羊脂一般的细腻洁白，反而生了许多起伏不平的红色面疮，所以若不是仔细看来，乍一看怎么都觉得丑。哎，南月叹息着：天下人呀，因为这乍一看的丑陋，就没有人再愿意仔细探究什么了。自己，不也是今天才仔细看过她么。
“耨斤，其实你很美。”南月认真地说。
“公主莫非是想搪塞我，不想让我去？” 耨斤听了这句话不由扬高了声音说，话里竟有些她少有的惶恐。从来没有人说过自己美，不说她丑已经谢天谢地了。即使是天下最丑的女人，也绝对忌惮别人说自己丑，但是若是突然有人对你说你很美，那就比说自己丑听上去还危险。
南月和言初临面面相觑。南月噗哧笑了起来“好的，耨斤，我答应你，这次大宴让你随侍。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要对太后和皇后恭谦。大辽虽然尚武，但是女子总是该温柔些的。”
耨斤想了一想，点头称好。
这真是不寻常的一天。言初临轻轻皱起了眉头。
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南月想：莫非他也觉得耨斤太丑陋了吗？乐人是不该以美丑下任何结论的。阮师傅说过，就算素琴无名，如同任何一个山涧里涓涓细流一样平凡无名，其实它也许已经流淌了经年。一张素琴，有时比一张名琴的更具美感。而名琴也好，素琴也好，终究不过是一段梧桐。千年之前，千年之后，梧桐永远是梧桐。老祖伏羲画八卦，创围棋，制鼎，结鱼网时又创造了琴。这世间第一把琴也许是最原始的，最粗糙的，最素的，但是这都不妨碍它成为第一琴。适才听言初临弹琴，他的修为绝对不在阮师傅之下。而且此刻看他比确定，飘忽，而严肃的神情，显然他有些困惑，但是绝不是为了耨斤丑陋的容貌。那么，是为什么呢？还是留给他自己想吧，南月从来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思考的自由，即使是丑陋如耨斤。
剩下的时日。南月发现耨斤格外地勤快。有时还会哼几首草原小调，显然心情十分好。
言初临也显然并非如他外表表现出来那么冷漠。说起名曲的时候，他神采飞扬。琴诀在他嘴里格外生动，比如“太淡而拙”，他说本来淡与艳对，自不取其艳媚，淡能合古，不必媚于众人。但是一味求淡，为淡而淡，反而落于粗拙，反而失其韵味与气节。说到气节两个字的时候，南月发现他的声音竟然激动地有些颤抖。他和阮师傅不一样，除了一个乐人，他还是很多很多。
就让时间来慢慢探究吧。
时间如飞，转眼九月到了。所有的华宴都是一样的，虽然每年的舞娘都不一样，这舞娘真美，腰肢柔软，双目传情。南月早就厌倦了宫廷的歌舞升平。可是，自己又能如何选择呢？明月虽皎，还不是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千百年不变地重复一个内容。追月，明明知道永远追不上，自己却喜欢追。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即使是那么无望，你还是忍不住想要去追寻。外祖母是个多么不凡的女人，她本来可以安然享受臣民的膜拜过着安详的日子，却偏偏时时喜欢亲临边疆，在梳妆楼上指挥千军万马。她明明知道，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大辽是不可能吞并大宋万里江山的。悲哀呀，这就是为人的悲哀。南月忍不住偷偷看看身旁的外祖母。外祖母和皇婶长得很象。是标准的契丹美人。契丹人的脸庞起伏不大，多半偏平。可是任何一种骨骼的构造都是可能出美女的。她们都有修长的眼睛，细腻白皙如玉的脸庞。不同的是眼神，一个人的眼睛可以泄露任何内心的秘密，皇婶的眼神是温和满足地，而外祖母的眼神里由太多的成分，慈祥，大度，更多的，是坚强和不容置疑。有定天之势，如天空一样，这是南月对她私下的描绘。
音乐结束了，怎么不见了言初临？刚才他还远远站在乐师们的身后的，大概也是觉得这夜宴太无聊了吧。哦，琴呢？南月这才发现今晚奉琴的耨斤迟迟没有出现。一直闹着要来的耨斤，早就该到自己身侧了呀。只待皇叔向众臣宣布自己要演奏以后，就马上捧琴到旁边的琴台。
“众爱卿，大辽日益强大，雄兵可畏。如今正值我大辽盛世，兵强马壮，朕和母后商议，拟以戎骑大军攻宋，显我大辽国威。” 是皇叔耶律隆绪在说话。说到江山社稷，权势力量，每个男人的心里都会散发出贪婪又执著的光芒。这样的光芒，在皇室里最常见。南月私下觉得很可笑。如果可以，母亲宁愿自己不是个公主吧，和父亲安静地厮守到老。“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家乡是什么呢？属于父亲和祖母的南国家乡是什么呢？南月豁然再仔细品味皇叔说话的内容，才发现外祖母和皇叔的意图，当下脸色苍白，震惊不已。
“辽国能有如今的盛世。朕的江山社稷全倚重众爱卿。特命新蕊公主为众爱卿弹奏一曲古琴，以庆今日之喜。哈哈哈…”皇叔在爽朗又愉快的笑着，南月呆若木鸡，大殿上沸腾了，有千万个声音在附和着他们的皇帝，他们的盛主，他们的太阳，他们的重心。人声鼎沸，群臣激昂，好战的契丹人在热烈地激动地欢呼着。南月都没有听见，她的心飘忽了，恍惚了，内心只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地呼叫着，“放开我，我要回南朝去。”
突然之间，安静了。所有的人都住声屏气不语，惊讶地看着席间通往琴台，不该有人轻易走动的地毯上，稳稳地缓步地走着一个黑黑的丑陋的捧着古琴的女子，一个寻常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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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是个侍女，十四岁的耨斤的出身却不低微。她是太祖的淳钦皇后月理朵的弟弟阿古只的五世孙女。因为身世不错，去年选秀的时候很自然地被送进宫。可惜由于面貌丑陋，只能做个寻常的宫人，伺候太后。
偏偏耨斤不仅貌丑，性格还格外倔强。动辄和别的宫人吵嘴斗气，甚至动手打架。半年前，更因为齐天皇后的贴身侍女小寰讥笑她皮肤太黑，竟然用剪刀剪破小寰的嘴唇。太后为此命她自尽以制宫人之乱，太后虽然这么说，两个宫人斗嘴打架就要她的命毕竟似乎也说不过去。可是耨斤竟然不认错求情，一声不响也毫不分辨，只是一直狠狠瞪着满面血污的小寰。一向人缘不好，自然也就没人肯为她求情，正巧南月在场，看她不肯认罪，倒生出几分怜惜来。于是求太后恕罪，把她赐给自己慢慢调教。
南月生性随意，待宫人从来良善，宫人们也都很喜欢她。她要来耨斤之后，让她同太监们一起学识字，到绣坊梳妆穿衣之道。她对耨斤说“容貌的美丑不过是皮囊，无盐貌丑但是贤良聪慧一样能做王后。”这句话，显然耨斤听进去了。从此不再和其她宫人斗嘴争执，行事开始温雅有理，只是变得十分寡言，而且除了新蕊公主，没人能支使她。甚至没有南月的吩咐，太后和皇后也不行。皇后温良，不以为忤。本来，南月还有点瑟点琴两个侍女，十分乖巧听话。可是太后，每次不用别人必叫耨斤。耨斤虽然无可奈何，身为宫人只能从命，却能看出她一脸的不情愿。太后非要用耨斤，而耨斤肯定不情愿，这是没办法改掉的，南月见她不再惹是生非，也就随她去。
南月见逐渐变得有些文静的耨斤端着鸡冠壶冲进来，显然是从茶水房半途直接冲了进来。不由有些奇怪。听她急冲冲又欢欣不已地说“公主，刚才皇后带来的武功殿里的宫人说下个月太后生辰，皇上在大殿大宴群臣。要公主在席间献曲呢。”说着，她一向木直直的眼睛散发出光芒。
南月讶异于她的兴奋“耨斤，近些年大宴，我总是要去献曲的，你怎么这么高兴。”其实南月也很奇怪，一般大宴尾时，契丹的舞乐过后她总是被要求奏一曲。其实古琴自来愉己不娱人，是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弹奏的。也许太后和皇叔是想显示一下大辽的神威吧。汉人的东西轻易学来，就连古琴这样有些孤僻难懂的东西，她这个大辽的新蕊公主不也一样信手拈来，至于古琴凄凉悠远，契丹没有几人懂，没有人在乎。大家不过奉承吹嘘一下大辽的博大。自己，始终不过是个棋子而已。南月嘴角浮出一丝嘲弄，对自己。
耨斤显然没注意到那么多，“我伺候公主才不过半年，公主每次进皇上的武功殿都不带宫人的。以前在太后的文化殿里，他们都嫌我丑，不让我近身伺候太后。每次大宴，更不让我跟着太后去的。我…我…从来没见过圣上。” 一向说话不知道扭捏的耨斤扭扭捏捏的说，黑黑的脸庞一下子红了。
南月突然觉得其实耨斤虽然不够美貌，但是绝对不丑，她的眼睛如大多契丹女人一般细长但是向上挑起，很有些妩媚，嘴巴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樱桃美口，但是丰润饱满，很有生气。只是皮肤吭吭吧吧，再加上面色黝黑，绝然不似一般契丹女人羊脂一般的细腻洁白，反而生了许多起伏不平的红色面疮，所以若不是仔细看来，乍一看怎么都觉得丑。哎，南月叹息着：天下人呀，因为这乍一看的丑陋，就没有人再愿意仔细探究什么了。自己，不也是今天才仔细看过她么。
“耨斤，其实你很美。”南月认真地说。
“公主莫非是想搪塞我，不想让我去？” 耨斤听了这句话不由扬高了声音说，话里竟有些她少有的惶恐。从来没有人说过自己美，不说她丑已经谢天谢地了。即使是天下最丑的女人，也绝对忌惮别人说自己丑，但是若是突然有人对你说你很美，那就比说自己丑听上去还危险。
南月和言初临面面相觑。南月噗哧笑了起来“好的，耨斤，我答应你，这次大宴让你随侍。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要对太后和皇后恭谦。大辽虽然尚武，但是女子总是该温柔些的。”
耨斤想了一想，点头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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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南月想：莫非他也觉得耨斤太丑陋了吗？乐人是不该以美丑下任何结论的。阮师傅说过，就算素琴无名，如同任何一个山涧里涓涓细流一样平凡无名，其实它也许已经流淌了经年。一张素琴，有时比一张名琴的更具美感。而名琴也好，素琴也好，终究不过是一段梧桐。千年之前，千年之后，梧桐永远是梧桐。老祖伏羲画八卦，创围棋，制鼎，结鱼网时又创造了琴。这世间第一把琴也许是最原始的，最粗糙的，最素的，但是这都不妨碍它成为第一琴。适才听言初临弹琴，他的修为绝对不在阮师傅之下。而且此刻看他比确定，飘忽，而严肃的神情，显然他有些困惑，但是绝不是为了耨斤丑陋的容貌。那么，是为什么呢？还是留给他自己想吧，南月从来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思考的自由，即使是丑陋如耨斤。
剩下的时日。南月发现耨斤格外地勤快。有时还会哼几首草原小调，显然心情十分好。
言初临也显然并非如他外表表现出来那么冷漠。说起名曲的时候，他神采飞扬。琴诀在他嘴里格外生动，比如“太淡而拙”，他说本来淡与艳对，自不取其艳媚，淡能合古，不必媚于众人。但是一味求淡，为淡而淡，反而落于粗拙，反而失其韵味与气节。说到气节两个字的时候，南月发现他的声音竟然激动地有些颤抖。他和阮师傅不一样，除了一个乐人，他还是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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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结束了，怎么不见了言初临？刚才他还远远站在乐师们的身后的，大概也是觉得这夜宴太无聊了吧。哦，琴呢？南月这才发现今晚奉琴的耨斤迟迟没有出现。一直闹着要来的耨斤，早就该到自己身侧了呀。只待皇叔向众臣宣布自己要演奏以后，就马上捧琴到旁边的琴台。
“众爱卿，大辽日益强大，雄兵可畏。如今正值我大辽盛世，兵强马壮，朕和母后商议，拟以戎骑大军攻宋，显我大辽国威。” 是皇叔耶律隆绪在说话。说到江山社稷，权势力量，每个男人的心里都会散发出贪婪又执著的光芒。这样的光芒，在皇室里最常见。南月私下觉得很可笑。如果可以，母亲宁愿自己不是个公主吧，和父亲安静地厮守到老。“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家乡是什么呢？属于父亲和祖母的南国家乡是什么呢？南月豁然再仔细品味皇叔说话的内容，才发现外祖母和皇叔的意图，当下脸色苍白，震惊不已。
“辽国能有如今的盛世。朕的江山社稷全倚重众爱卿。特命新蕊公主为众爱卿弹奏一曲古琴，以庆今日之喜。哈哈哈…”皇叔在爽朗又愉快的笑着，南月呆若木鸡，大殿上沸腾了，有千万个声音在附和着他们的皇帝，他们的盛主，他们的太阳，他们的重心。人声鼎沸，群臣激昂，好战的契丹人在热烈地激动地欢呼着。南月都没有听见，她的心飘忽了，恍惚了，内心只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地呼叫着，“放开我，我要回南朝去。”
突然之间，安静了。所有的人都住声屏气不语，惊讶地看着席间通往琴台，不该有人轻易走动的地毯上，稳稳地缓步地走着一个黑黑的丑陋的捧着古琴的女子，一个寻常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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